尹濟筠沒得到理睬，冷笑一聲，沒再說話。

    等趙行檢來了，見扶桑也在，也沒說什么。

    坐了一盞茶的功夫，趙行檢帶著尹濟筠去毓華宮為大公主復(fù)診，他沒讓扶桑跟著，大約是怕扶桑和大公主互相傳染病氣。

    扶桑便待在值房里看書，可始終無法專心。

    正自神游，聽見有人敲門，抬頭一看，是個面生的太監(jiān)，服色卻與宮里的不大一樣。

    扶桑站起來：“你是……”

    對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扶桑桌前，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未語淚先流：“扶桑公公，求您發(fā)發(fā)善心，救小的一命罷！”

    第15章

    扶桑只是個小太監(jiān)，從來只有他跪別人的份兒，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跪他，令他倍感惶恐，急忙伸手去扶：“你這是做什么？有話好好說，你先起來，快起來呀。”

    可對方死活不肯，涕泗橫流，翻來覆去地說著讓扶桑發(fā)善心、救他命之類的話，扶桑只好蹲下來，平視著對方紅通通的眼，用哄人的口吻道：“別哭啦，你先告訴我你是誰?！?/br>
    這個看起來同他年紀相仿、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監(jiān)胡亂擦了擦眼淚，抽抽噎噎道：“我、我叫夏景，是信王府的奴婢?！?/br>
    扶桑猜到了，沉吟半刻，道：“信王讓你來請我去信王府，如果我不去，他就要殺了你？”

    夏景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昨日信王殿下派琴聲來請你，你沒去，殿下便命人割了琴聲的舌頭。殿下說，要是我今天不能把你請去信王府，他就、就剁掉我的雙腳，再把我扔到大街上當乞丐去。”

    說到最后，夏景再次淚眼婆娑。

    扶桑心有戚戚，莫可奈何。

    在主子們的眼里，奴婢的命賤如草芥，想如何踐踏便如何踐踏。

    若不是他剛?cè)雽m就被柳長春看中并收為養(yǎng)子、悉心呵護，他的命運絕不會比被澹臺訓(xùn)知割掉舌頭的太監(jiān)抑或被太子親手掐死的宮女好到哪去——不，恐怕他連長大成人的機會都沒有。

    他何其幸運，他由衷感激命運的垂青，同時也常常對那些處境艱難的同類心懷憐憫。

    澹臺訓(xùn)知便是知道他心性柔善，見不得旁人因他受過，所以才用這種手段逼他就范，實在可恨至極。

    “那個被割掉舌頭的人，性命無憂罷？”扶桑問。

    “吳總管請了大夫給他診治，性命雖然無礙，但以后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夏景猛地抓住扶桑的手，切切哀求，“扶桑公公，我若是被砍去雙腳，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求求你，求求你，跟我去一趟信王府罷，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日后定會涌泉相報?！?/br>
    到底于心不忍，扶桑道：“好，我答應(yīng)你?！?/br>
    夏景先是不敢置信地怔了怔，旋即破涕為笑，作勢要給扶桑磕頭，扶桑趕緊制止他，拉著他站起來，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br>
    夏景忙不迭點頭：“好！”

    扶桑從值房出來，在過廳和戴勝打了個照面，輕笑著喚了聲“戴師兄”——他真正的師兄只有尹濟筠一個，但也會禮貌性地尊稱其他太醫(yī)的弟子“師兄”，誰讓他年紀最小呢。

    戴勝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扭頭沖著扶桑的背影露出個鄙夷的笑。

    扶桑去后院藏書閣找到春宴，開門見山道：“信王傳我去信王府，我馬上就得過去?！?/br>
    春宴驚怔須臾，訥訥道：“他……信王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狈錾Ｐ闹敲?，什么扭到腰需要按摩都是澹臺訓(xùn)知的借口，“現(xiàn)在是辰時三刻，假如兩個時辰后我還沒回來，勞煩你跑一趟引香院，找一個叫金水的宮女，告知她我的去向，她自會知道怎么辦的?！?/br>
    “我知道了，”春宴滿面擔憂，“你千萬小心?！?/br>
    “不必擔心，”扶桑笑著安慰他，“他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返回值房，背上書袋，提上藥箱，扶桑和夏景一起離開了太醫(yī)院。

    太醫(yī)院坐落在皇宮東南角，背靠宮墻，離宮門不算遠。

    向西至奉天門，往南至午門，經(jīng)千步廊，出端門，過御橋，最后出丹鳳門，才算是出宮了。

    扶桑上次出宮，已是兩年前的事了。

    那天是上元節(jié)，柳長春和袁雪致事務(wù)繁忙，脫不開身，便讓柳棠時帶著扶桑出宮游玩。兄弟二人作尋常打扮，來到京城最熱鬧繁華的街市，賞花燈、猜燈謎、放煙花……扶桑做慣了籠中鳥，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那么多人，第一次看到那么燦爛的夜景，至今難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幾個紈绔子弟誤以為扶桑是女扮男裝的美人，當眾調(diào)戲他，幸得一位戴著儺戲1面具的公子出手相救?；貙m前，扶桑特意買了副一模一樣的青面獠牙面具，一直在他房間的墻上掛著。

    仰頭望一眼門楣之上“丹鳳門”三個蒼遒大字，扶桑提著藥箱登上信王府的馬車，剛坐穩(wěn)，忽聽有人迭聲疾呼：“攔住那輛馬車！攔住那輛馬車！”

    夏景剛上車，聞聲立刻催促車夫：“快走！”

    扶桑掀開側(cè)邊的窗幃，探頭往外看，只見一人朝宮門飛奔而來，定睛凝望，竟是秋暝！

    馬車的車輪只轉(zhuǎn)了兩圈，便被侍衛(wèi)持刀攔住。

    秋暝隨即追至近前，邊用力拍打車廂邊高聲道：“柳扶桑！下車！太子殿下召見！速速隨我前往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