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道口也有叛軍蹲守，那暗衛(wèi)為了保護云錦書，也死了。

    云錦書本以為這場戰(zhàn)火要持續(xù)很久，沒想到他逃出來沒多久，便聽見了云錦行不戰(zhàn)而降的消息。

    這個消息好似晴天霹靂，劈得云錦書魂都要散了，他一下子軟倒在地，眼淚落入地里，從那天起，他就沒有家了。

    荀廣鈞大笑了一聲，幾乎要笑得喘不過氣，眼淚從蒼老的面頰上劃過，流入白色的鬢發(fā)之中。片刻后，他咬牙切齒地看著云錦書：“早知王爺如此大義，那會兒我便不再尋求王爺合作了。”

    為了所謂的黎民百姓，不惜讓自己的哥哥背上千古罵名，當真大義至極。

    又嘲諷至極。

    云錦書攥了攥手，心臟被酸澀苦楚憋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看向荀廣鈞，道：“可是……百姓何辜？”

    荀廣鈞嗤笑一聲：“我竟不知，王爺竟如此菩薩心腸。”

    云錦書閉了閉眸，聲音確實漸漸平緩了下來，他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br>
    政權(quán)更迭，百姓是最大的犧牲品——可他們絕大多數(shù)沒有做錯過什么事情，他們只是想平穩(wěn)地度過一生。那些戰(zhàn)亂的年歲，歸根到底，是齊朝對不住他們。

    荀廣鈞冷笑一聲，明顯不贊同云錦書的說法。

    云錦書攤出了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他啞聲道：“落敗的皇室會變成流民，新興的皇室也終究會走向末路，自古以來，盡是如此。下面相殘的百姓是曾經(jīng)是齊朝的子民，而今是厲朝的子民，興許有朝一日，他們會成為別人的子民，可是歸根到底，我們都是這片土地的子民?！?/br>
    “齊朝已經(jīng)足夠動蕩足夠苦了，他們好不容易過了些平靜日子，不能再經(jīng)受戰(zhàn)亂了?！?/br>
    荀廣鈞閉上眸，喉結(jié)微顫，不知有沒有把云錦書的話聽進心里去，良久，他也只是啞聲問道：“所以你就殺了我？”

    云錦書沉默許久。

    “對不起?！?/br>
    他輕聲道。

    荀廣鈞沒有理他，只是偏頭看向沈扶玉，沈扶玉怕他們出什么意外，故而一直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站著，注意到荀廣鈞的目光，他微微給他點了點頭，以示禮貌。

    荀廣鈞的生命已經(jīng)要走到末路了，方才同云錦書的對峙耗費了他太多的心力，眼下他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云錦書……當時我真的以為，你是要殺了他?！?/br>
    他所言的“他”是沈扶玉。

    云錦書利用了他的信任，同旁人打出了十分默契的一戰(zhàn)。可是在幾乎被人遺忘的那些歲月里，他和云錦書曾經(jīng)那么互相信任。

    算了。

    荀廣鈞也已經(jīng)很累了，他本該死在不久前的夜里，卻因那個靈器誤打誤撞地又茍活了一些日子。他何嘗不知眼下攻打厲朝無異于以卵擊石，只是再次與云錦書相見，還是激發(fā)了他內(nèi)心的僥幸與戰(zhàn)意。

    他和云錦書的觀念不同，他只知自己生是齊朝人，死是齊朝鬼。他不關(guān)心黎民百姓，他只想為齊朝報仇。

    既然云錦書沒有復辟的想法，那就算了。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樣，他已經(jīng)很累了。

    “我永遠不會傷害大師兄，”云錦書聽了他的話，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緩緩扭頭看向沈扶玉，隔著夜空，他似乎是在給自己說，又像是給荀廣鈞或者沈扶玉說，“當年給我哥收尸的……就是我大師兄?！?/br>
    荀廣鈞一愣。

    他話音剛落，便起了夜風，卷起了他烏黑的長發(fā)，一下一下地晃蕩著。

    沈扶玉從未聽他提起這件事，而今一聽，眼前倒突然浮現(xiàn)出來一個狼狽的人影來，腦海中登時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那日……是你？！”

    第054章 九州同·十二

    后來沈扶玉又去了一趟京城。

    幾個官兵將面目全非的云錦行隨意地丟棄在了一座荒山上，這兒人煙稀少，連孤墳都少見，想來不多時便會引來野獸啃食。

    幾個官兵許是也恨極了云錦行，罵罵咧咧地把他下后，又啐了幾口，方才離去。

    等到山間又恢復到一片寂靜的時候，沈扶玉方才落下來。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火紅色的衣服，思慮了一下，用法術(shù)變回了清霄派尋常的白色弟子服。

    他看了看云錦行慘不忍睹的尸身，給他簡單用清潔法術(shù)清潔了一下，即便去除了那些骯臟的痕跡，他的皮膚也照舊是潰爛的，面部已經(jīng)被砸得沒有一處是好的了。

    一介天子，淪落至此，當真讓人唏噓不已。

    沈扶玉去從儲物手鏈里拿出早就買好的棺材，給云錦行換了身壽衣，放了進去。

    他不太了解合棺這些事情，鳳凰和姜應沒參與這件事情，自然不能提供幫助，導致沈扶玉只能自己一邊看著書，一邊研究釘棺材。

    耗費了幾柱香的時間，沈扶玉才釘好棺材，把云錦行給下葬了。

    他給云錦行立了座碑，卻沒有在上面寫名字。一來是怕極端者做出撬墳之事，二來他也不知該如何書寫上面的碑文，寫什么都很奇怪。

    那便不如無字碑了。

    自此，所有恩怨情仇盡數(shù)化作一抔黃土。愿君來世只做普通尋常之人，安安穩(wěn)穩(wěn)便是。

    沈扶玉又給云錦書點了幾柱香，燒了些紙錢，這一番動作下來他也有點出汗了，腦后的馬尾都松了一些。他確定無誤后，方才準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