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晝尋晝
孫婉那日計謀落敗后,得了空,就與同來春蒐的兄長孫銘見了一面。 說起那晚,孫婉咬牙切齒,孫銘卻倍覺冤枉。 原本孫、蒙兩家就有些齟齬,孫婉與蒙知韞又是擺在明面上的不合,他同蒙仲昀至多就是點個頭的交情,他送那奇物,怎能不引人猜忌? 再者說了,蒙仲昀的確收了,誰曾想粱帝來了興致,非要他們在這宴上解開,解不開,自然就讓旁人來。 落到國師手里,同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如今怪罪到他的頭上,他是決計不能認(rèn)的。 兄妹二人一時你來我往,互相指責(zé)。 最終,因?qū)O婉含糊其辭,不肯說清此舉深意,孫銘與她爭辯許久,終落得個不歡而散的下場。 孫銘甩袖走后,孫婉壓了壓胸口翻騰的怒意,喚來秀玉。 秀玉是自幼隨侍她的宮人,年長她五歲,早已自梳,相比于秀珠,她才算得上孫婉心腹。 她問起那日細(xì)節(jié),秀玉便道: “都打聽清了,的確是送了人去殿里,但應(yīng)當(dāng)不是鴻臚寺卿,送人的幾個只認(rèn)了屋里昏過去的,夜里又黑,將人一抬一拉,也沒看清長的模樣?!?/br> “不過據(jù)說……” 秀玉瞥孫婉一眼,輕聲道, “是遮了面的?!?/br> 孫婉懸著的心到底是沉了。 這宮里又還有誰一天到晚遮了面? 再說那蠱蟲,藏在孔明鎖里,誰解了就落在誰身上,她原還有兩份僥幸,想著未必是鶴尋晝,這下也沒法再騙自個兒了。 她想讓蒙氏和廖舟吃苦頭,可從未打算害這大舜的國師,那勞什子的古族人神神叨叨的,萬一用了甚秘法算到她手上,粱帝都未必愿意保她。 畢竟,那可是國師。 孫婉把手里的帕子揪的皺巴一團(tuán),憂心道: “既沒鬧出事來,說不得是這蠱不起作用,那幾個下手的可清理了?切莫讓他捏住把柄?!?/br> 秀玉安撫道: “早已清理干凈了,又是使了別宮的人去做的,再尋摸也壓不到您身上,且放寬心?!?/br> 話雖如此,其實孫婉和秀玉都心知肚明。 他未必,一無所知。 * “祝醫(yī),晝師身子如何?” 巫童見鶴尋晝收回手,攏了衣袖,忙在一旁焦急催問。 須眉皓然的老者收了脈診,笑道: “脈象沉穩(wěn),氣勁強(qiáng)盛,極好?!?/br> 巫童有些不敢置信,脫口而出道: “怎會……那為何上次……” 話音未落,就讓鶴尋晝出言喝止: “巫童,退下?!?/br> 巫童唬了一跳,側(cè)首見鶴尋晝皺起眉,知他不悅自己多嘴,便忙躬了身,行禮后慌張的跑開了。 殿中余下鶴尋晝與被稱為祝醫(yī)的老者,他待他尊敬,親手為他斟茶: “祝醫(yī)見笑了,巫童還是年歲小了些,太過莽撞?!?/br> 老者搖了搖頭,道: “他擔(dān)憂此事,不無道理,” 他舉起那杯清茶,未品,而是細(xì)嗅著氤氳茶香, “你體內(nèi)并無毒物,若真如你所說,那夜里的身子異常,該是巫蠱之術(shù)?!?/br> 鶴尋晝斟茶的動作微微一滯: “巫蠱?” 老者頷首,撫一把長須,嗓音滄渺: “南陵擅蠱,古族使巫,你如今身在大舜,須得事事小心?!?/br> 南陵葉羅,才在鶴尋晝的計謀下大敗于舜。而古族,也并非如外人所想的那般太平。 人性難辨,這世間又哪有真正的大同之處呢? “葉羅潰敗乃是命數(shù)……” 鶴尋晝沉了眉眼,低聲道, “我不過是順天命而為之,獻(xiàn)陛下一計罷了。” 祝醫(yī)抬眸望向他,自十歲受禮,十七歲出世,兩年磨礪,如今的鶴尋晝也近大舜所說的及冠之年。 即便以銀絲銅面遮去容顏,他的音容形貌,體態(tài)神色,已與當(dāng)年那個不過堪堪及他腰肢,稚嫩瘦弱的幼童相去甚遠(yuǎn)。 祝醫(yī)幾乎親眼看著他長成,雖近幾年他云游天下,極少再與他相見,心里卻總是記掛的。 他還是不愿見他太過固執(zhí): “有時天命,未必合人世?!?/br> 祝醫(yī)放下了手中那杯清茶, “你身在山巔,又怎能見人間疾苦?兵士出征,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最終受難遭罪的,反是這蕓蕓眾生?!?/br> 祝醫(yī)起身,提起自己的行裝,只對仍坐榻前的鶴尋晝留下一句話: “致理之要,惟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①” “尋晝,莫要辜負(fù)你的名諱,去瞧瞧大舜,瞧瞧中洲,瞧瞧這天下,捫心自問,粱帝,當(dāng)真是明君么?” 鶴尋晝一時怔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