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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悠游歲月 第14節(jié)

    而且也確實不好看!

    最后是寶明殿,這里住著才人范明珠。這位范才人倒是沒聽說有找人固寵的意思,而且她一個年輕的低位妃妾,爭寵肯定自己上啊,找別人做什么——然而,剛出來的消息,她懷有龍裔三個月了!這種情況下,找?guī)褪志筒蛔銥槠媪恕?/br>
    羅司珍甚至打聽地更仔細,曉得她所在的殿閣沒有主位,只她和另一位宋才人,以及一位縣君居住。宋才人和她平起平坐,而且聽說關系不大好,她不大可能拿宋才人固寵。

    至于那縣君,則是資質平平。官家剛登基半年,她就從紅霞帔變成了縣君??芍钡饺缃?,依舊是個縣君,可想而知官家早把她給忘了!

    所以,范才人如果要找人固寵,就只能在宮女們身上想法了。只是宮女之中雖有‘滄海遺珠’,可也不是隨便就能撿到的。大多數(shù)宮女其實都普普通通,畢竟分派到各宮,沒有特殊理由,哪會無緣無故來個天資出眾的?

    這就像是現(xiàn)代的娛樂圈,到處是美女,沒出頭的小演員里也不乏遺珠。但真正有明星資質的,顯然也不是菜園子的大白菜,想要的時候就能去摘一顆...如果不是這樣,哪來那么多‘強捧上位’的,資本難道不講究投入產(chǎn)出?

    “不煩司珍大人和羅jiejie了,衣服首飾我都有...而且我想著,其實也不好太張揚?!彼囟鹌鋵嵤遣辉敢庾约合駛€被包裝的商品,即使現(xiàn)在也沒什么兩樣了。只是話不能直說,只好如此借口說道。

    羅天香聽她這樣說,又上下打量她,也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到底是叫娘娘們看,你要是太張揚了,反而不叫人喜歡。再者,你本身就夠出挑了,也不用借衣服首飾增光,才能叫人另眼相待。”

    這樣一來,事情便定了。第二日是往各宮送節(jié)令物的日子,素娥一早起來洗漱,完畢之后穿衣梳頭。

    穿的其實和她平時沒什么兩樣,一件藕色羅對襟衫子,交領穿著,露出里面一點雪白領子。下面掩衣的裙子是月白的紗羅,裙子上夾纈印染著櫻色的球路紋,仿佛是一片一片的落花。裙帶是櫻色的,一條同色的宮絳也從腰間軟軟地垂下來——

    她平?;蚱G或素的顏色都穿,而這樣的配色在宮女不許太過艷麗的大背景下,也完全挑不出問題。真要說太素凈,那也沒有,夾纈印染的料子可是宮內(nèi)宮外少女都喜歡的家常服飾用料。既活潑鮮艷,又沒有織錦彩繡那么隆重,就恰到好處。

    只不過是她穿,就有一種過于凈扮的滋味...大約是‘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何況她跨越了時空來到這里,她自己不覺得,實則從骨子里有一種隔閡。像是梅雨時節(jié)的那一場雨,綿延到天邊去,不絕如縷,仿佛時間和空間上都沒有盡頭,永遠不會停止。

    于是寂寞就這樣泛開了。

    但很奇怪,她并沒有因為吸飽了水分就變得沉重,相反輕盈的不得了。仿佛一滴眼淚落到地上,并沒有洇濕地毯,留下一個圓圓的深色痕跡。而是就那么清脆地摔開,清清楚楚,眼淚的碎片也是一瓣瓣地分明。

    素娥慢慢地梳頭,梳的發(fā)式很簡單——其實也不需要宮廷特別規(guī)定宮女不許梳高的、奇巧的發(fā)髻,那些發(fā)髻都很麻煩,需要別人幫著梳。而宮女一般都得自己梳頭呢!就算能使喚小宮女,可一般的小宮女,哪個有梳好發(fā)髻的本事?

    這次梳的發(fā)髻也沒有個名目,算是素娥自己琢磨的,因為需要盤發(fā),姑且稱之為盤髻好了。只因為梳起來簡單,看著也很上臺面,所以梳的挺多的。

    頭發(fā)只需要分前后兩區(qū),后面扎高馬尾,前面則是壓著半圓的發(fā)包往后梳,和馬尾結到一處。因為她本來就頭包臉,所以這種發(fā)包很少用,用也很克制,比別人小了一圈。這樣顯臉小、顯端莊是一樣的,還更自然。

    再就是馬尾分成兩份,一份折一下是一個圈,但看不到明顯的發(fā)鬟洞,剩下的頭發(fā)繞著馬尾根盤就是了。另一份也折一下,然后幾乎是一樣的cao作。

    這盤髻和雙髻很像,但雙髻不用發(fā)包(當然,用也可以)。且雙髻折出來的兩個緊實發(fā)鬟講究對稱,而盤髻的兩個緊實發(fā)鬟一個立著,一個側倒著。其實從正面t看,雙髻更像是縮小版的朝天髻了......

    如此這般之后,素娥用的發(fā)帶都是頭發(fā)同色的黑發(fā)帶,絲毫不顯眼。最后也只插了她那根楝葉簪,別的什么都沒有。

    素娥這樣打扮來到司珍司,沒有引起別人注意,因為她看起來就和平常差不多。

    羅天香倒是見到她后,有些看不過去,見沒人注意,就低聲與她說道:“...雖說是不要張揚,可你這般也太尋常樣子了。好歹用根金簪,再用些胭脂水粉——我曉得你不需要脂粉妝點,可第一次見娘娘,也顯得鄭重不是?”

    不似素娥上輩子歷史上的清宮,宮女不許涂脂抹粉,這大燕倒是許宮女用胭脂水粉,只是不許宮女濃妝。

    素娥不說話,只是笑笑。這個時候羅天香也沒時間趕素娥回去化妝了,見她如此,便嘆口氣說道:“也罷,你往常都不上妝的,忽得如此,倒惹人矚目了?!?/br>
    羅司珍安排素娥是暗中進行的,至少她有意瞞著幾位關系不好的女官...也算是防著有人壞事吧。既然是這樣,當然不好叫人議論。

    素娥也不是有心素顏,只是這輩子的身體才十五歲,而且因為身體狀態(tài)格外好的原因,真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不需要化妝品。考慮到古代化妝品的種種憂慮處,除了偶爾場合需要,她真的很久沒沾過化妝品了。

    至于這次,大概是習慣使然與內(nèi)心抗拒共同作用,讓她下意識根本沒想過化妝。

    稍遲一些,素娥就與今天送東西的宮女匯合,大家分派了東西,就要往各宮走。忽然,素娥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和自己同一路的一個宮女:“冬兒的jiejie在余婕妤的凝芳殿當差,不如我們與冬兒她們換個差事,叫她能和自己jiejie見一見?”

    冬兒感激地看了素娥一眼,她是這一次幾個宮女里年紀最小,入宮時間也最短的(除了一起去,只負責拿東西的小宮女)。之前哪人送哪宮都是定好的,分派下來了,她便是想借機去凝芳殿看jiejie也不敢開口。眼下素娥開口說了,倒是解了她的急。

    和素娥一組送東西的宮女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凝芳殿算是離尚功局最遠的宮殿之一,無論換哪一樁差事,算起來也是賺的。

    而和冬兒同組行動的宮女也體諒她,不在乎因此多走的這點兒路程,答應地很爽快。就這樣,雙方換了一個活兒。素娥她們不送余婕妤所在的凝芳殿了,而是改送林美人住著的清輝殿。

    素娥和同伴要送寶明殿、清輝殿、重照殿三殿的節(jié)令物,因為寶明殿、清輝殿距離尚功局較近,她們便先往這兩殿去。畢竟三殿所有妃嬪的東西加起來也有些分量了,便是叫了兩個小宮女跟著跑腿,她們手里的東西也不少,還是先‘卸貨’比較輕松。

    寶明殿和清輝殿兩殿之中,又寶明殿更近,它是大內(nèi)之中,延福宮東側宮殿群里打頭的一個,素娥和同伴過了迎陽門,不多久就走到了。

    “寶明殿有范才人、宋才人,還有汝陽縣君?!蓖槟钸读艘痪?,這三位妃子的節(jié)令物都在她手上捧著呢。

    就在殿外,灑掃的宮女見到她們,立刻放下了笤帚,過來搭話:“jiejie們是哪一宮的,來我們寶明殿可有事?”

    一般在外灑掃的宮女,都是一宮之中地位比較低的。除非是那種寵妃所在的宮殿,不然逢人都是叫jiejie姑姑的,這一點無論對方年紀大小。

    素娥她們說明了來意,很快灑掃宮女就入內(nèi)和內(nèi)庭的宮女稟報了,那些宮女才能和貴人們說話通傳——也沒等多久,頭一個范才人就見到了。

    雖然范才人和宋才人都是才人,不過考慮到范才人眼下懷著龍裔,一殿之中先給她,誰也說不出什么不是來。

    素娥等人才踏入屋子,就聽得一個女聲笑意吟吟的,聽得出來心情不錯:“時下節(jié)令物?這兩日六局的人倒是常來,先前還有人送了粉...只可惜本位萬分小心,是不敢用了!便是生了痱子,也只能忍著?!?/br>
    ‘脂粉’也是夏至前后的節(jié)令物之一,只不過不是胭脂水粉的那個脂粉,而是類似痱子粉的東西。

    素娥她們捧著東西,依舊穩(wěn)穩(wěn)當當沖范才人行了禮。范才人叫免禮后,她們站到一邊,素娥的同伴就規(guī)規(guī)矩矩開口:“娘娘,奴婢們乃是尚功局司珍司的宮女,特來送些節(jié)令物......”

    范才人原本都微笑聽著,直到注意到位置稍靠后一些的素娥,嘴下意識抿了起來。直到司珍司的人告辭離去,往常該有的放賞也忘了。還好她的貼身宮女記得這一茬兒,將早準備好的銀錢拿了來,塞給她們。

    “你剛剛瞧見了的?”等到人退了出去,范才人冷不丁問貼身宮女。

    貼身宮女當然知道范才人指的是誰,但此刻也只好裝傻道:“娘子說的什么?司珍司送來的節(jié)令物并無什么不妥,奴婢瞧著,有兩樣花簪格外別致呢......”

    范才人自矜身份,不好直說,半晌才道:“宮里養(yǎng)人呢...端的是人杰地靈——”

    這可沒法裝傻下去了,或者說,繼續(xù)裝傻,說不定范才人會更生氣。于是貼身宮女忙道:“娘子不必這般說,天下人物出色的多了去了,可出色有什么用?有運道有福氣才是最打緊的!”

    “奴婢如今還記得,兒時在鄉(xiāng)間,有個鄰家姊姊,人物出色、百伶百俐,沒有說不好的。只是家貧,早早被家里賣給了一個敗家子。不過三四年,奴婢再見她,已經(jīng)被蹉跎地不能看了!”

    “...就算是這宮里,才貌雙全的女子也多的是,可也不是人人都有造化的。從來不能得見天顏的有,得見天顏不能叫官家垂青的更多。便是得了官家垂青,花無百日紅也是多數(shù)——要奴婢說,娘子如今為此心煩氣悶,實在不值?!?/br>
    “而且說到福氣,現(xiàn)在宮里有誰比娘子更有福氣?才承寵多久啊,便已身懷龍裔......”

    大約是貼身宮女說的話確實有理,還說到了范才人的心坎上,她的心態(tài)總算恢復了...說起來也不是她那么容易失了心態(tài)的人——好吧,作為一個實際也才十六歲,并無多少特殊見識的‘少女’,她的心態(tài)也確實沒有宮斗劇里的妃嬪那么穩(wěn)如泰山。

    但到底也不是說看到一個美貌的宮女就會如此失態(tài)的,只能說這一個她不太一樣。

    這會兒平靜一些了,范才人又忍不住嘆道:“若是這一個入了官家的眼,說不定...罷了,這樣的事一看命、二看運...我在宮里從未見過這般女子,倒不是模樣,而是說不上來的情態(tài)。她在那里,縱使是滿園春色、到處是鶯鶯燕燕,也只能看到她?!?/br>
    “說句托大的話,宮里的各位娘子,我差不多都是見過的。艷冠群芳的曹婉儀,色藝雙絕的孫修容,還有如今正當紅的溫美人,她也是以美貌聞名的...可當初誰也不能教我有驚為天人之感......”

    范才人說的有些零散,但貼身宮女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說實話,她剛剛也被嚇了一跳!

    怎么從沒聽說過,突然就蹦出來這樣一個美人?哪怕她是個女人,一見之下也忍不住一看再看。

    另一頭,素娥她們又給寶明殿其他兩位送了節(jié)令物,這才離開。走在宮中高墻間的甬道上,同伴從素娥手上拿了一半的盒子,然后才說:“范才人倒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呢。”

    這會兒甬道上沒什么人,高墻又厚,就算隔墻有耳,也聽不到她們壓低了聲音說的話。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同伴竟敢背后八卦起范才人了。

    素娥其實從一開始就神經(jīng)緊張,很多事都沒注意到。此時聽同伴這樣說,也露出了茫然之色。

    同伴見她如此,忍不住笑了一聲:“你沒注意到?范才人方才一見我們就自稱‘本位’呢!”

    哦...素娥明白了。

    此時的娘娘自稱‘本位’,約等于上輩子在宮廷劇里自稱‘本宮’。而‘本宮’顧名思義,就說明這位娘娘是一宮之主...‘本位’,大概也有主位娘娘的意思吧。

    如今這寶明殿,住著三位嬪妃,除了那位汝陽縣君外,剩下的范才t人、宋才人都是才人,之前甚至沒開主殿讓誰進去住,就那樣空著的。不過很明顯,接下來不會這樣了——范才人只要生下孩兒,不管是皇子,還是皇女,都有很大可能會升位份。

    到時候她比宋才人地位更高,兼要養(yǎng)育孩兒需要地方,順便讓她搬到主殿就很順理成章。

    “以如今范才人的形勢,雖說的有些早了,但不過遲早的事?!?/br>
    素娥其實也覺得越是這種時候越該低調,禿嚕嘴了,把心心念念的事說出來,怎么看都是低級失誤。不過,顯然真實的宮廷之中,時時刻刻注意任何細節(jié),不錯說一句話、錯走一步路的宮斗意識拉滿的選手也少見,所以這樣的錯誤不足為奇。比這得意忘形的事兒,這些年在宮廷她都聽說過呢!

    宮斗是有的,但宮斗質量顯然沒有宮斗劇那么高...這很正常,影視劇需要戲劇沖突嘛,接連不斷的事件也只能說是劇情需要。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素娥自己還是嘴上謹慎的,不說任何不好的話,以免不知道什么時候給自己惹麻煩。

    素娥與同伴也沒說太多貴人們的八卦(大概是知道這些話不好議論的,還有所收斂),很快就轉到了別的瑣碎閑話上。

    因為接下來的清輝殿離寶明殿比較近,她們不多時就走到了清輝殿的殿門口。

    說起來這清輝殿幾乎是宮里最西北角的一座殿閣了,即使因為大燕皇宮狹窄,最遠也遠不到哪去。但就是這么一點點的距離,也可能導致皇帝更不愛來吧——就像是素娥上輩子時那些開店的商家,可能就是不到十米的距離,兩家店鋪的生意天差地別。

    在大家其實都是‘同類店鋪’的情況下,距離遠一些,確實是影響很大。

    不過考慮到一開始安排妃嬪住處的時候,就會盡量把皇帝喜歡的安排得近一些,失寵了的安排的遠些...好像問題也不大?反正都是不算喜歡的。

    總之,可以想象,清輝殿住的都可以說是不得志的后妃。其中的主位娘娘林美人,說起來她有一個特別的身份...據(jù)說她是皇帝的第一個女人。

    當初是先帝皇后身邊的宮女,皇后見太子漸漸長成,賜個宮女多正常啊。當時林美人也是‘八月良家子’,再加上是嫡母所賜,所以得了個‘昭訓’的位份,倒不是沒名沒分的那種(昭訓是正七品的太子妾)。

    不過她好像從來沒有特別受寵過,在太子妃嫁給太子后,是太子妃做主,以她一貫勤勉本分為由,給她升了一級,就是正六品的‘承徽’。再升就是太子登基做皇帝,給自己的妻妾普遍升職了,她隨大流也就成了正五品的才人。

    升做美人、成為一宮主位,則是去年的事。好像是皇后撞見有年輕得寵的小才人欺負當時也是才人的林美人,諷刺她人老珠黃云云(林美人比皇帝還大兩歲,以實歲而論,今年正好三十歲)?;仡^與皇帝說了這件事,皇帝大概也是想起了曾經(jīng)那一點情分,覺得她可憐,就給了她美人的位份,還許她做主位娘娘。

    當然,看得出來,皇帝對她沒有別的意思。雖給了主位,卻安排在角落里遠遠的宮殿,這就是證明。

    素娥她們到了清輝殿外,其他和之前也沒什么不同,不過素娥就是感覺到了和之前在寶明殿完全不一樣的氣場。雖然寶明殿住的妃子位份更低,但要多一種生命力,顯著活泛。而在這清輝殿,卻覺得這里的建筑物和人一樣,正在死去。

    這種形容很難描繪,大體是從彩繪雕刻的梁柱褪色后沒有及時翻新的陳舊感,宮女們死板僵硬的言談舉止,花草修飾的不夠精心...這些匯總而成的一種感覺。

    素娥捧著幾盒節(jié)令物慢慢走進這宮廷深處的殿閣,說實話,如果不告訴她這是宮廷之中,她會覺得不過是個古代有錢財主家的房舍——并不是特別寬敞,帳幔綾羅的顏色都飽和度太高了,大紅大黃...各種桌櫥之類都有疊床架屋的嫌疑。

    譬如進門就見著的、靠墻放著的一張長方供桌,桌上罩五彩斑斕的桌衣,其上擺一對花瓶,又有香爐貢品等擺的滿滿的。

    花瓶中插著鮮花,看得出來是有搭配的,但配得實在太吵鬧了。素娥倒是知道,這就是如今宮廷和達官貴人家的風格!她見過宮人仿這種插花風格做花冠,號稱‘一年景’,就是一年四季的風光都在其中的意思。

    倒不是說這樣插花就一定不好看,但說實在的,‘繁’要比‘簡’更難駕馭。要想做得好,要么有極高的審美,保證處處搭配得和諧。要么就簡單粗暴,靠時間去沉淀,一種一開始被認為品味不高的風格只要堅持下去,自己就會慢慢自成一派。

    所謂暴發(fā)戶的村氣,和百年望族的豪奢富貴氣,其實差別就在這里。

    見到了林美人,素娥在一旁低眉斂目,就和之前一樣低調。只不過因為這次自己手上的東西也要送上,所以不得不上前放東西。不過這個過程中她也是低著頭的。她因此沒看到林美人的臉,只注意到了她織金錦的裙子和金子打制、宮樣的禁步。

    她忍不住想...織金錦不熱嗎?剛剛在寶明殿那邊,也沒見范才人等后妃這樣穿啊,大夏天的衣服料子都比較輕薄呢。

    然而轉念一想,素娥又有了些明悟:還是和林美人的特殊情況有關。這宮廷之中,從來是不怕你出身低賤,只怕你不受寵的。宮廷之中有兩位妃子最被看不起,這一點素娥在尚功局都有聽說過了!那就是余婕妤和孫修媛。

    余婕妤不必說了,總是推薦新人,雖然拉人固寵在宮中常見,但像她那樣的也不多。再加上出身低微,可是有很多出身好的宮妃自矜身份,很是看不起她呢!

    至于孫修媛則是因為出身比余婕妤更低,據(jù)說她以前是路岐人。所謂‘路岐人’,指的就是沒有固定演出場所的賣藝人?!丰緛淼囊馑季褪遣砺房?,所謂畫圈作場賣藝,基本都要選人流量較大的岔路口,路岐人由此得名。

    流浪藝人在素娥上輩子那會兒,就算不是文藝青年,也不會遭人白眼,更不會覺得做過這一行低人一等。但在古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的地位極其低下,可能比娼.妓還不如!

    畢竟大家倡優(yōu)并舉,經(jīng)常拿娼妓和戲子這類表演者一樣對待,可這里說的戲子往往還是有固定表演場所的,他們技藝更好、看著也更體面。

    最直觀的例子,在奇書《金瓶梅》里,西門慶與王婆、潘金蓮三人在時,王婆就埋怨說西門慶養(yǎng)了外室,沒請她吃席。西門慶回答的是‘便是唱慢曲兒的張惜春。我見他是路歧人,不喜歡’。后面王婆又說他和李嬌兒也很長久了,西門慶則說‘這個人現(xiàn)今取在家里。若得他會當家時,自冊正了他’。

    這話其實是說給潘金蓮聽的,仿佛他身邊沒有一個合心意的,若是潘金蓮愿意和他一起,便是獨一份兒。

    但不管怎么說,這番對自己外室和妾室的貶損,無疑符合古人的邏輯,不然怎么讓潘金蓮相信?

    損張惜春的時候,嫌棄的出身低,是個路岐人。而李嬌兒則是不會當家——要知道,李嬌兒是妓.院里出來的!

    孫修媛路岐人出身,唱曲的技藝卻比那些瓦舍里賣藝的更高,被一位官員看中后就敬獻到了宮里,如今都說她‘色藝雙絕’。

    因她出身如此之低,且善于魅惑,平常妃嬪做不出來的姿態(tài)她能做,所以越發(fā)被其他宮妃看不起——然而不管心里怎么看不起孫修媛和余婕妤,當著她們的面時還是要恭恭敬敬捧著,不敢放肆。所有的‘看不起’也只是在背后而已,畢竟真要說的話,寵她們的不是皇帝么?說的難聽了,也是在打皇帝的臉,罵皇帝不講究呢。

    而林美人的情況就和余婕妤、孫修媛她們完全相反了,她的出身沒什么可挑剔的,資歷也深厚,是皇帝的第一個女人,可大家對她根本談不上什么尊敬。她自己也是一向t不敢越雷池一步,怕行差踏錯一次,好不容易得來的美人位份就沒了,更怕被其他人恥笑。

    所以哪怕大夏天的人,只要對著外人,都要擺出美人的譜兒來,裝扮的錦繡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