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97節(jié)
但內(nèi)心的聲音卻說,留下來,不要再逃避。 孔兵還在勸說:“我看那個唐隊短時間內(nèi)不會有動作,機動小組掌握情報那么久,還是按兵不動,不會在這一時半刻就搞些什么出來。還是回去好?!?/br> 陳爭嘆了口氣,“孔隊,你在竹泉市好好盯著,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私底下聯(lián)系?!?/br> 孔兵怔了下,明白陳爭的意思了,“行吧,你想留就留,回頭我跟研究所傳達一下?!彼D(zhuǎn)過身要走,陳爭卻道:“孔隊?!?/br> 孔兵回頭,陳爭說:“你還是留意一下劉溫然那個失蹤的老爸,以前找不著人,現(xiàn)在我們有劉溫然的dna,萬一能比對出什么來呢。” 孔兵哼哼,“這時候還給我布置任務(wù)。” 陳爭抬起右手。孔兵略微愕然,嘖了聲,走回去,兩人彼此拍了拍后背,“走了?!?/br> 送走孔兵,陳爭獨自待了會兒?;氐铰宄沁@件事像是一雙手,忽然將他從一個相對安穩(wěn)的地方抓出來,按入應(yīng)接不暇的兵荒馬亂中。 在洛城他有太多的人際關(guān)系要處理,市局的老熟人們知道他回來了,電話沒停過,法醫(yī)徐勘還借口開會,跑來省廳看他,跟他說了很多支隊的事——花崇調(diào)到特別行動隊之后,重案隊來了一位新的隊長,是從外地平級調(diào)來的,人不錯,能力也沒得說,但和大家的磨合還欠點火候,張貿(mào)和曲值都成長了,已經(jīng)能夠挑起大梁。 “坦白說,你和花兒都走了,我這心里不踏實,不過這一年大家好像都適應(yīng)得不錯。也可能是我們運氣好,洛城沒發(fā)生太復雜的案子吧?!?/br> 陳爭說:“別這么貶低自己,每個人不都是這么成長起來的嗎?你都老法醫(yī)了,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接過擔子的?” 徐勘想了想,笑道:“也是,你當隊長的時候比誰都年輕。” 兩人又聊了會兒,徐勘說:“花兒的借調(diào)只是暫時的,明年應(yīng)該會回來。你呢?” 陳爭很清楚花崇回來會成為新的刑偵隊長,這也是他所希望的,洛城的安危交給花崇,比交給誰都讓他放心?!拔疫€有必須去做的事?!?/br> 徐勘沉默,對陳爭說的事心知肚明,“那做完了呢?” 陳爭笑笑,“誰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在徐勘肩上拍了拍,“別這么傷春悲秋的,還真成老法醫(yī)了???” 徐勘說:“都是被你叫老的?!?/br> 陳爭抽空去見了父母,老兩口是開明的人,對他去竹泉市“混日子”這種離經(jīng)叛道的行為都沒有多做阻攔,他現(xiàn)在愿意回來,他們嘴上不說,眼里的欣慰卻藏不住。 飯桌上盧賀君提到梁岳澤,問小梁最近好不好,他才想起還沒來得及見見梁岳澤。 “小舅呢?還在鬧別扭沒?”陳爭問。 盧賀君放下筷子,“你在省廳沒見到他?” 陳爭搖頭。 “你這個小舅,要和我們斷絕關(guān)系了?!北R賀君說。 “賀鯨那是忙。”父親打圓場道。 從家里出來后,陳爭給梁岳澤發(fā)了條消息,問有沒空出來聚一聚。梁岳澤第二天才回復,說是在外國出差。他沒追問,也沒放在心上。 占據(jù)他幾乎全部思緒的是“量天尺”,然而事與愿違最常見,即便是在洛城,線索的推進也似乎停滯不前。 洛城的冬天總是和連綿陰雨相伴,空氣里是潮濕的水汽,冰冷穿過看似保暖的衣服,一個勁兒地往骨rou里鉆。寒風吹過,陳爭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一輛警車駛?cè)?,他認得出,那是余星鐘的車。 待了這么些天,省廳態(tài)度模糊,而他就像個局外人。這種不爽的感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人仿佛上了一定的年紀就會圓滑世故,淡定隨和,小年輕的沖動被拿捏在所謂的大局觀中。但他已經(jīng)不想再等。 攔在余星鐘的去路上,陳爭說:“余局?!?/br> 第78章 蟲翳(04) 余星鐘身邊還有其他人,都是省廳的骨干。余星鐘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對陳爭道:“我在車里就看到你了。怎么,專門在這兒等我?”說完又對其他人道:“我和小陳聊聊,你們先去忙?!?/br> 來到余星鐘的辦公室,陳爭的視線帶著幾分審視。余星鐘倒茶,招呼陳爭坐下,“上回竹泉市的老張到省里來,說我們給竹泉市送了個智囊過去,要不是你,那個涼拌攤子牽扯出的陳年舊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破?!?/br> 陳爭說:“余局,你知道我不是為聽表揚而來?!?/br> 余星鐘凝視他,半晌道:“那你為什么而來?” 陳爭說:“韓渠為什么失蹤?” 余星鐘說:“我以為你比我更清楚,連烽殺死了他,特別行動隊的人趕到的時候,他的尸體就已經(jīng)不見了。” 陳爭說:“是,過去接近兩年,這都是最合理的答案?!?/br> “現(xiàn)在也是?!庇嘈晴娬f:“‘量天尺’開始在函省活動,這沒錯,‘量天尺’曾經(jīng)和‘丘塞’有關(guān)聯(lián),這也沒錯,但即便你認為韓渠是‘量天尺’的人,我們也很難將這作為突破口。” 幾分鐘后,陳爭說:“是嗎?韓渠都不是重點,那還有什么是重點?你們真的沒有將韓渠作為重點?那為什么總是回避韓渠?他是警界的污點和瘡疤,僅此而已?” 余星鐘少見地皺起眉。 陳爭又道:“還是說,以他作為圓心,還會牽連出更多的污點和瘡疤?” 余星鐘說:“小陳,你話太重了?!?/br> 陳爭深呼吸,“我已經(jīng)很難再等下去,如果韓渠從此消失不見,再無任何線索,我可能不會,也沒有機會再查下去。但現(xiàn)在新的線索出來了,郝樂所說的金先生……” “小陳?!庇嘈晴姶驍?,“孔兵已經(jīng)回去了吧。” 陳爭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希望我也回去?” 余星鐘說:“你是霍局提拔起來的人,也是老盧的外甥,你要相信,我們不會害你?!?/br> 陳爭站起,眼神變得冷淡,“韓渠過去也讓我相信他?!?/br> “你……”余星鐘搖搖頭,“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不止是我們,確實在查‘量天尺’,但你是半個局內(nèi)人,你暫時遠離,不是壞事?!?/br> 陳爭說:“我為什么是半個局內(nèi)人?” 余星鐘不再正面回答,“也許我不應(yīng)該同意你回來的申請?!?/br> 站在省廳的走廊上,身邊經(jīng)過或陌生或打過交道的人,陳爭頭一次對這座城市失去歸屬感。他似乎被排除在了“量天尺”的調(diào)查之外,但他又不可能像孔兵那樣說走就走。 那接下來,應(yīng)該做什么?還能做什么? “哥,你在這兒,找你半天。”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爭轉(zhuǎn)過去時,眉眼間的陰翳已經(jīng)消失,“什么事找我?” 鳴寒說:“記不記得我那個好兄弟劉品超?” 陳爭點頭,當然記得,劉品超是鳴寒的線人,以前在楓書小區(qū)外面擺攤賣冰粉,鳴寒出現(xiàn)后,他就消失了,現(xiàn)在是鳴寒住著他的房子。 鳴寒看了看周圍,陳爭知道這是回避的意思,和他一同上車。鳴寒這才道:“超哥在南山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疑似徐荷塘的女人?!?/br> “徐荷塘?在南山市?”陳爭猛然看向鳴寒,“等下!劉品超為什么會知道徐荷塘……你讓他做的?” 鳴寒點頭,“其實上次我去見呂鷗,不止是為了鼓舞他,我更想從他口中得到更多關(guān)于徐荷塘的消息?!?/br> 在藥物的作用下,呂鷗對刺青店里發(fā)生的事印象相當模糊,剛被解救時,一會兒堅定地說徐荷塘來過,一會兒又自我懷疑,說一定是瀕死前的幻覺。 鳴寒跟他聊徐荷塘失蹤之前的事,說起自己那比父親優(yōu)秀得多的母親,他的情感很復雜,一方面為有這樣的女強人母親感到驕傲,一方面又恨母親拋下自己拋下家庭,但更多的還是對母親生死未卜的擔心。 因為工作太忙,在呂鷗小時候,徐荷塘不能像很多母親一樣接送他上下學,但她對兒子的關(guān)愛并不少,一旦有空,她就會在校門口等待,給呂鷗一個驚喜。呂鷗每次看到站在校門口的徐荷塘,都會喜出望外,因為那意味著一路上吃不完的零嘴,晚上母親還會給他講解不會的數(shù)學題。 沉浸在回憶中的呂鷗是幸福而單純的,不再有充當校園偵探的城府和深沉,像是那個乖乖等待母親來接自己的小小孩。但鳴寒卻不得不從他的講述中思索無數(shù)種可能。 假設(shè)刺青店里的陌生足跡的確屬于徐荷塘,徐荷塘是怎么在郝樂等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刺青店?她又怎么知道呂鷗被關(guān)在那里?她已經(jīng)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兒子,為什么不將他帶出來? 因為她就是“量天尺”的一員,級別比郝樂更高,她出現(xiàn)在竹泉市,是因為組織給了她觀察郝樂的任務(wù)。郝樂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注視下,然而她并不能參與其中。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被卷入。 作為“量天尺”的一員,她不應(yīng)該來到刺青店,但是作為一位母親,她終究沒有忍住??墒撬茏龅囊仓皇强匆豢?,確認呂鷗還有一口氣。她不敢掙脫她身上的枷鎖,又或者,她猜到了警方會在呂鷗死去之前趕到。 那么在郝樂被捕后,徐荷塘還留在竹泉市嗎?有可能,因為呂鷗還沒有徹底好起來。鳴寒決定賭一把,賭一個母親的放不下。 “所以你讓劉品超悄悄躲在呂家附近,時刻關(guān)注有沒有疑似徐荷塘的女人出現(xiàn)?”聽到這里,陳爭心跳微微加快,“劉品超發(fā)現(xiàn)了可疑人物,但為什么……他沒有立即通知你?反而說人在南山市?” 鳴寒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半晌搖了搖頭,“超哥是我的線人,但不會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聽我的?!?/br> 陳爭疑心更重,他以前也有不少線人,但線人和臥底不同,線人并不是真正的同伴,隨時可能背叛,因此他對線人的態(tài)度也非常謹慎,重要的線索絕不會交給線人。 “劉品超到底是你什么人?徐荷塘的線索你為什么會交給他?他又為什么會按下情報,一個人追到南山市去?” 鳴寒沉默了會兒,“超哥他……”又過了半分鐘,鳴寒才說:“他是我?guī)煾傅牡艿埽規(guī)煾高@輩子立功無數(shù),整個人就是光明正義的象征,唯獨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是他唯一的污點?!?/br> “你師父?!标悹幹肋@號人物,“劉晨風?!?/br> 鳴寒手臂抱在胸前,聲音比剛才沉了些,“我剛到機動小組時,除了干活,什么都不懂,為人處世一團糟,我?guī)煾覆粌H要管我的任務(wù),還要管我的生活。他們都說,我?guī)煾父鷰Я藗€私生子似的。” 機動小組的團隊屬性比其他單位更強,新來的隊員都會有一對一的師父,羽翼豐滿之前,都是在師父的指導下執(zhí)行任務(wù)。劉晨風在機動小組是響當當?shù)娜宋?,鳴寒對能跟著他干很知足。 外人通常覺得劉晨風是個不茍言笑的硬漢,但私底下硬漢卻是個啰嗦的“老媽子”。鳴寒在家都沒人管吃不吃得好,穿不穿得暖,給劉晨風當了徒弟,卻被關(guān)心起衣食住行來了。劉晨風動不動就來看看他有沒有挑食。他終于沒忍住,跟劉晨風抗議,“師父,你這管得也太寬了!” 劉晨風先是愣了下,嘀咕:“你們怎么都這么說?我這不是為你們好么?” 看到劉晨風挫敗的樣子,鳴寒有點內(nèi)疚,“你們?誰還說你了?” 劉晨風嘆氣,“我弟?!?/br> 鳴寒這才知道,劉晨風有個從小闖禍,進過無數(shù)次派出所的弟弟劉品超。兩兄弟歲數(shù)差了不少,劉家父母早亡,劉品超相當于是劉晨風帶大的。但劉家好的品質(zhì)似乎都被哥哥繼承了,和哥哥相比,惹是生非的弟弟就是一灘爛泥。 劉晨風工作太忙,機動小組的性質(zhì)讓他難以親自管束劉品超,在他執(zhí)行任務(wù)時,劉品超卷入斗毆、盜竊等事件,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旁人都說:“要是沒這個弟弟,你早就升上去了,要不別管他了?!?/br> 但血濃于水,劉晨風到底沒有放棄劉品超。 鳴寒給劉晨風當徒弟時,劉晨風押著劉品超改過自新,當外賣小哥。那陣子劉晨風任務(wù)出得沒那么密集,算是有時間約束劉品超。鳴寒到劉家做客,劉晨風笑著叫劉品超去下廚,劉品超滿臉不情愿,還是去了。 鳴寒挺瞧不上劉品超的,和機動小組的其他人一樣,他覺得師父是被這個廢物弟弟給拖累了。但廢物弟弟到底是師父的家人,他沒有將不滿表現(xiàn)出來。菜一個個上桌,劉晨風驕傲地說:“嘗嘗,我弟手藝不錯吧?” 鳴寒訝然,一個混子,居然有這么好的廚藝。 劉晨風很高興,一頓飯的時間,鳴寒和劉品超都在默默動筷子,就他,一會兒夸弟弟一會兒夸徒弟。 只是聽著,陳爭都能想到劉晨風是個多爽朗而積極的人,可惜,當初市局沒有什么和機動小組合作的機會,以后也不可能和劉晨風認識了。因為在三年前,劉晨風就出現(xiàn)在了省廳公布的犧牲名單上。 “他是……”陳爭問:“怎么犧牲的?” 鳴寒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呼吸,搖頭,“我不知道。” 機動小組的任務(wù)比較特殊,相應(yīng)的保密性也更強,但陳爭仍有些詫異,“你都不知道?” 鳴寒說,劉晨風一直都是他師父,但他出師快,早就能夠自己帶一支小組活動,所以從四年前開始,他和劉晨風幾乎都是各自執(zhí)行任務(wù)。 有段時間,劉晨風失聯(lián)了,他的權(quán)限無法得知具體情況。但不久,劉晨風又回來了,看上去非常疲憊。那陣子劉品超又丟下好好的工作不干,成天和劉晨風唱反調(diào),他實在看不下去,揍了劉品超。 劉品超雖然是個無可救藥的街溜子,但身手并不差。他以為劉品超會還手,但劉品超只是擦了擦嘴邊的血,轉(zhuǎn)身走了。 劉晨風把兩個人叫出來吃飯,這次難得地沒有“逼”劉品超下廚,而是找了家炒菜店。劉晨風喝了酒,話變得更多了,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說鳴寒是自己唯一的徒弟,劉品超是自己唯一的弟弟,都是弟,就不要打架了,人走在這世上,有個兄弟不容易,以后互相幫襯著。 劉品超沒反應(yīng),還有點不耐煩。鳴寒卻很清醒,隱約察覺到劉晨風可能會出非常艱難的任務(wù)。果然,一個月之后,劉晨風又失蹤了,這次人沒再回來,回來的是他已經(jīng)犧牲的消息。 他到底執(zhí)行了什么任務(wù),至今沒有解密。鳴寒雖有心理準備,亦是難以接受。為了壓抑心中的悲哀,他不間斷地接任務(wù),半年后風塵仆仆回到洛城,想到師父唯一的親人,忽然感到內(nèi)疚。劉品超現(xiàn)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徹底墮落了? 他來到劉家,劉品超已經(jīng)搬走了。他輾轉(zhuǎn)打聽,得知劉品超居然回了老家——竹泉市。兄弟倆是從這座小城市走出來的,劉品超以前說過不喜歡老家,沒什么玩的。是因為失去了至親,再無依靠,才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