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8節(jié)
“她有眼無珠!不識好歹!”向宇在審訊室瘋狂地喊道。 但向宇認罪后,雅福市警方并沒有立即結案,因為還有不少疑點——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不同于向宇的殘缺足跡;憑趙水荷的性格,她為什么會單獨和向宇去便民公園?向宇性格懦弱,真的有殺人的魄力?向宇說他用刀捅死了趙水荷,但趙水荷脖子上的幾處致命傷和臉上的傷像是不同人造成,并且向宇說不出兇器是從哪里來的。 警方一度認為,向宇可能只是一個被推出來的人。但一查再查,也查不到另一個兇手,向宇認罪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強硬。社會輿論給與的破案壓力越來越大,8月,雅福市刑偵支隊結案。 許川完全相信支隊的結論,研究所的工作也不是質疑已經偵破的案子,他大方地說著自己研究完這起案子的結論:“我覺得以后仇視女性領導的男員工會越來越多,客觀來說,雙方都有責任吧,趙水荷要是給向宇留點面子,最后也走不到這一步。當然錯更多的還是向宇。我們要……”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嗤笑打斷。 陳爭抬起眼,看到發(fā)出笑聲的是組里唯一的女性小謝,平時總是埋頭做自己的事,很少發(fā)表意見,他和她的交流機會并不多。 “你客觀嗎許老師?”小謝說:“你的發(fā)言已經站在男人的角度了,怎么還受害者有罪起來了?” 許川立即臉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為什么那么多人都被趙水荷‘挑刺’,但最后殺人的只有向宇?那真的是‘挑刺’,不是正常的工作討論?趙水荷沒有訓過女的?”小謝嚴肅道:“歸根到底,是向宇這個人的問題,他自視太高,唯學歷論,把自己的失敗歸結到別人身上,一個長不大的、沒有責任感的巨嬰,還能有你這位研究員給他說話呢?” 許川被說的滿臉通紅,趕緊道歉:“謝姐,是我有失偏頗,你別生氣了,我這就反??!”說完偷偷瞥陳爭,似乎是希望陳爭來打打圓場。 而陳爭正看著案件的調查記錄,眉心微微皺起。 向宇認罪了,并且交待了相對完整的作案經過以及犯罪心路歷程,可他一定是兇手嗎?雅福市警方面臨的壓力,他在洛城無數次經歷過,但只要重案隊向他反饋,案子還有疑點,哪怕是極其微小的一點,他都會將壓力扛住,讓重案隊去發(fā)揮。 可忽然,他想起在來研究所的路上,鳴寒提到的孔兵。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樣順風順水的職業(yè)道路,也不是所有城市都像洛城。他現(xiàn)在有什么立場去責備雅福市的刑警沒有頂住壓力? 心中隱約升起一種空落,許川叫了兩次“陳主任”,陳爭才回過神來。向宇接著說這案子的啟示,比如企業(yè)需要更加注意男女之間的心理矛盾,不要任其擴大云云。陳爭聽得并不專心。研究所的職能也就到這里了,基本無法將從案子里得到的教訓真正反饋給社會。說得難聽點,就跟一群人關起門來玩“過家家”差不多。 他越聽越是煩悶,終于打斷許川,“時間差不多了,我還有事,先走了?!?/br> 鳴寒跟著站起來,沒正形地揮手拜拜。 許川突然說:“陳主任,你這工作是不是干得太隨意了?” 此話一出,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許川臉上,每個人都難掩驚色,小謝也皺起眉。 許川大約是忍耐太久,終于爆發(fā)了,“恕我直言,您對工作太不上心了。已經偵破的案子就不值得研究嗎?您這么喜歡去一線,為什么還要留在研究所呢?” 鳴寒臉上仍舊掛著笑,但語氣已經冷下來,“喂喂——” 陳爭攔住他,回頭直視許川,聲音淡淡的,并無任何上級責備下屬的意思,“所以你不要像我,不要把我當做目標。”說完,轉身下樓。 許川愣住了,片刻后握緊雙拳,言不由衷地辯解:“我沒有拿你當目標!” 開車的還是鳴寒,陳爭似乎忘了此時他已經沒有早餐要吃,輕易將駕駛座讓給了鳴寒,在副駕上發(fā)號司令,“去二中。” “得令!”鳴寒說。 車開出一會兒,鳴寒已經瞄了陳爭好幾眼,“陳主任?!?/br> 陳爭說:“換個稱呼?!?/br> “原來你還是喜歡我叫你哥?!兵Q寒得意道。 趕在陳爭辯解之前,鳴寒又說:“你剛才不生氣啊?那小孩兒那么說你?!?/br> “許川是個成年人,什么小孩兒?!标悹幤^臉,看向窗外,“而且他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個對研究所不上心的……領導。該生氣的不是我,是他們。” 鳴寒沉默了會兒,“那你為什么還留在研究所,你在那里又不開心。” 陳爭不答。 鳴寒笑道:“想傾述的話,等這次案子結束了,我聽你聊個十塊錢的天?!?/br> 陳爭哼笑一聲。 鳴寒問:“笑什么?十塊錢不夠?” 陳爭說:“等案子查完了,你不是就要回基地當警犬頭子了?” 鳴寒泄氣,“真無情啊陳主任?!?/br> 這時,車開到了二中附近,陳爭嚴肅下來,“前面路口停。” 鳴寒看到了和樂派出所的牌子,會意,“行,你去派出所,我去和老師們拉拉家常?!?/br> 第18章 謎山(18) “陳老師,又來了啊,那案子查得怎么樣了?”和樂派出所的民警給陳爭倒來一杯水。 陳爭說:“尹競流失蹤前后,有沒有其他二中的學生,或者已經畢業(yè)的二中學生失蹤?” “這……”民警面露難色,“那你等一下,我去查查資料?!?/br> “好,辛苦。” 陳爭等待片刻,民警回來,“陳老師,你跟我來里面看吧。情況有點復雜?!?/br> 陳爭起初以為,民警已經找到相應案子了,復雜的是案情,但來到電腦前坐下,才明白復雜的只是這一片的治安情況。 “是這樣的,你也看到了,這附近比較亂,近幾年治理過,好了一些,十年前吧,動不動就有人不見了,都是上學的沒上學的小年輕?!泵窬瘒@氣,“像尹競流這種,家里學校都在意的,會有人來報警,我們就會派人調查,做記錄。但很多根本沒人管的混混,人不知道哪去了,幾個月半年也沒人報警。有的聽說過一陣子自己就回來的,有的一走就再沒消息。你說的尹競流失蹤這個時間段,我們這兒是沒有接到其他人失蹤報案的?!?/br> 陳爭思索片刻,換了個思路,“再麻煩你一下,我想看看馮楓曾燕這群人每次因為打架斗毆來派出所報到的記錄?!?/br> “每一次嗎?喲,那就多了,馮楓那小子‘改邪歸正’之前,是我們這兒的????!?/br> “對,每次都要,最好是把那幾年的混混斗毆記錄都找給我?!?/br> 這工作量不小,民警叫來幾位年輕同事幫忙,陳爭一頁一頁翻看。馮楓在高中時的確是個校霸、惡霸,幾乎每次混混約架都有他的身影,但他通常不會自己動手,自有衛(wèi)優(yōu)太和曾燕等人為他沖鋒陷陣。 記錄里的許多名字,陳爭要么在二中老師口中聽說過,要么上次來派出所就已看到過,但一個叫“郝樂”的人卻是第一次注意到。 他似乎是馮楓陣營中的一員,打架并不在行,只是一個“鑲邊”的小弟。但馮楓多次打群架,其中都有他。他不是二中的學生,家庭情況沒有任何記錄。 陳爭盯著這個名字,問:“郝樂你還有沒印象?” “誰?”民警走過來看了看,“你等我想想,有點耳熟?!?/br> 陳爭說:“馮楓是二中的校霸,他的小弟基本都是二中的人,這個郝樂是哪來的?” “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民警說:“郝樂,那個郝樂,他也是二中的學生!” 陳爭在郝樂名字后面指了指,“但這里為什么沒有記錄?” “因為他打群架時已經不在二中讀書了?。 泵窬f:“但這你要去二中打聽,我對他也不了解,看著挺老實一孩子,不知道怎么就跟馮楓那群人混到一起去了。這些年也沒見著。”說完,民警一愣,瞪著陳爭,“你剛才是不是問我有哪些人失蹤?你找的不會是他吧?” 陳爭說:“你確定這個人不見了?” “我不確定?。〉掖_實好像很久沒見過他了?!泵窬f:“要不,我派人問問去?” 陳爭說:“辛苦了,有消息及時聯(lián)系我,我這就去二中?!?/br> 鳴寒正在和曾燕的數學老師張斌聊天,這位數學老師馬上就要退休了,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得知死者是自己這兒的學生就緊張,十分健談。 鳴寒提到尹競流的失蹤,旁敲側擊問二中還有沒有學生不明不白消失,他的情緒忽然變得很激動,“你們只知道查尹競流,對,他是很優(yōu)秀,十年后你們還在關注他。但可惜的不止他一個!” 鳴寒一想有門,“還有誰?” “我?guī)У膶W生!高一沒上完就退學了!”張老師遺憾道:“郝樂,他的數學成績不輸尹競流的!” “郝,樂。”鳴寒暗自重復這個名字。 張老師回憶道,郝樂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家里只有一個出去打工卻斷了腿的父親,經濟條件要多差有多差。郝樂性格溫順,不爭不搶,外形也沒什么突出的特點,但因為沒過過好日子,很瘦削,看著比同屆的學生小上幾歲。他初中也是在二中讀,成績一般,但數學單科十分突出,其他科拖了他的后腿。 高一,他進了張老師的班,張老師對他的數學天賦很欣賞,覺得他可以沖擊一下奧賽,如果能拿獎,那不僅是在二中史無前例,也能為高考加分。但他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沒有上進心。二中沒有奧賽班,張老師托同學的關系,想把他塞到其他學校的奧賽班里,都談妥了,他卻拒絕。張老師很生氣,苦口婆心勸他,“你這樣家庭的孩子,讀書、考學,是唯一的出路!你不想改變人生嗎?” 他是怎么回答的?張老師至今還記得他淡然,卻有些無奈的眼神,“張老師,謝謝你。但是我真的沒有時間,我爸爸沒人照顧不行,我不打工也不行。” 郝樂待在學校的時間不多,他晚上會去工地,就跟他那不能行走的父親一樣。父親的遭遇并未讓他對工地產生恐懼,因為除了這樣的賺錢方式,他找不到其他的。 張老師很痛心,但也只能看著他消磨天賦。 高一上學期,郝樂的總成績排在中部,已經比入學時退步了很多,即便是數學也沒有辦法將他其他科一塌糊涂的分數拉起來。 就在張老師想再努力一把說服他時,他居然提出了退學。理由是:父親去世了,生前治病欠了親戚太多錢,他不想讀書了,想早點還清債務。 這么一個透明人從二中離開,一絲小小的風浪都沒有掀起,連張老師都因為失望,而不想再去過問郝樂的選擇。 后來,張老師再次聽到郝樂的名字,竟然是他參與斗毆,進了派出所。老師們都在議論馮楓的小團體又闖了禍,這幫人真是無法無天。張老師連忙問為什么郝樂也在里面,一位老師說,郝樂退學后就跟混混們攪合在一起了,一天不干正事,早就墮落了。 張老師偷偷去看過郝樂,他仍舊在工地打工,還有其他諸如跑腿送貨、端盤子之類的零工,他長高了一些,但整個人顯得很灰敗,仍舊沒什么存在感。 張老師和他打招呼,他愣了愣,默不作聲離開。那一刻,張老師突然明白,這個孩子,自己是拉不回來了。 鳴寒問:“那后來呢?你說他不見了?什么時候的事?” 張老師眼中流露出苦澀,搖搖頭,“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們那一屆學生都畢業(yè)兩年多了吧,開同學會,也叫上了我。吃飯的時候我喝多了,問了句有沒人知道郝樂現(xiàn)在在干什么,大家都笑我偏心,這么久了還惦記郝樂?!?/br> 剛踏上社會的年輕人推杯換盞,擺著大人的架子應酬,郝樂的名字傳來傳去,終于有人說,他好像離開竹泉市了。 張老師猛然酒醒,追問郝樂去了哪里,那學生說不清楚,猜測可能去大城市謀生計去了。 隨后一段時間,張老師嘗試聯(lián)系郝樂,他對郝樂最失望的就是自甘墮落,現(xiàn)在郝樂既然愿意出去闖一闖,那就說明有了上進心,他能幫則幫。然而越是打聽郝樂的消息,他越是茫然,郝樂根本就不像是去別的地方打拼,而是像憑空消失了。 郝樂以前住在離二中不遠的老街惠嘉巷,房子還是瓦房,他的鄰居說他是冬天不見的,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沒有收。鄰居們可憐他,猜測他是在外面和人打架出事了,在他那個殘疾父親去世后,他經常傷痕累累回來,左鄰右舍都看在眼里,但每個人的生活都已經夠苦了,實在沒人還能分擔別人的苦。 張老師說自己想過報警,但回家和妻子一商量,又怕惹到惹不起的人。再說,當時郝樂已經不見一年多了,一年多以前一失蹤就報警的尹競流,警方尚且沒有找到,更何況悄無聲息消失的郝樂? 張老師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已經有淚光,“我們這種人,就叫沒種?,F(xiàn)在你們找尹競流,有空的話也順便找找郝樂吧。找到了啊,我想當面跟他說聲,老師對不起你?!?/br> 這時,陳爭來到二中,旁聽鳴寒和張老師的對話。張老師辦公桌非常亂,堆放著卷子、教案。但在混亂中也有一處整潔,那里放著一個相框。陳爭將相框拿起來,照片上是比現(xiàn)在年輕許多的張老師,穿著筆挺的西裝,一手拿著證書,一手展示手腕上的手表。 張老師說,這是以前在教育局得到“優(yōu)秀教師”表彰時拍的照,當時很得意,和獎品一起拍照。 陳爭下意識看了看張老師的手腕,戴著的是另一塊表。 告別張老師,陳爭說:“看來我們打聽到同一個人?!?/br> 來自和樂街派出所和二中的線索匯集在一起,郝樂是馮楓混混團體的成員,但在退學之前,和他們并不是一路人。他和尹競流像是站在光線的兩端,尹競流周身光明,而他空有天賦,卻被黑暗淹沒。 陳爭踱著步思考,“既然郝樂和馮楓不是一路人,基本上沒有交集,那他為什么退學后會和他們混到一起?他鄰居看到的那些傷,都是混混斗毆造成的吧?傷一次比一次嚴重,最后連人都沒有回來……他以前的鄰居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 鳴寒說:“惠嘉巷的瓦房已經拆除,以前住在那里的人要找也能找,但比較困難。要搞清楚郝樂和馮楓團伙的關系,我們不是有現(xiàn)成的問詢對象嗎?” 柯書兒,衛(wèi)優(yōu)太,一個是馮楓的前女友,一個是馮楓忠實的打手,他們必然認識郝樂。 這時,陳爭的手機響起來。鳴寒湊過來看,“誰?。靠妆??” 陳爭接起,“孔隊……嗯,我在二中……行,我立即回來。” 鳴寒問:“什么消息讓你一臉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