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對上玉夫人堅(jiān)定的目光，低眉垂眼，顯然，這是不行的。

    彩環(huán)看了下：“夫人，要不我來吧？”

    玉夫人搖頭，堅(jiān)定又心疼的目光落在白皎身上：“都是我的錯(cuò)，才讓月兒遭受如此大罪?！?/br>
    “夫人，應(yīng)該是奴婢，都是奴婢沒有看護(hù)好小姐，才讓她們……”彩環(huán)說著紅了眼睛，又似是想起什么，忙不迭住嘴。

    白皎聞言低垂眼睫，斂起眼底的光芒，個(gè)中內(nèi)情，恐怕沒有人比她這個(gè)當(dāng)事人更清楚。

    原身是被人推進(jìn)河里的，才會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一股苦味拉回她的神智。

    玉夫人捏著勺子遞過來，湯勺瓷白，襯得苦藥愈發(fā)黑暗，白皎看得打了個(gè)激靈，嘴唇抿得緊緊的，眉眼也皺了起來。

    這副可憐可愛的模樣，讓玉夫人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尖，親昵的動作讓白皎身體一僵。

    玉夫人看著她：“月兒乖，只有喝了藥才能好好的。”說著，她似是想起什么，扭頭看向彩環(huán)：“彩環(huán)，你把我之前放在房間的梅子拿過來，那個(gè)酸酸甜甜，月兒最喜歡吃了?！?/br>
    彩環(huán)眼睛發(fā)亮，她怎么就沒想到這個(gè)好主意呀，夫人果然是夫人：“夫人英明！”

    話落，她興沖沖地跑走了

    “月兒，你乖乖喝藥，喝完藥娘親就喂你吃果脯?！?/br>
    不想喝。

    白皎眉毛都要擰成麻花了，可對上她溫柔堅(jiān)定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拒絕不了。

    于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微微張嘴。

    女人看得淺淺一笑，心知她是真怕喝藥，紅紅的小嘴只張開一條縫，隱約可見雪白的牙齒，她暗暗嘆了口氣，手下卻不停，直接把藥勺送入白皎嘴里。

    滿滿一勺，一滴不漏。

    這是什么藥啊！

    白皎要暈過去了，又苦又酸又辣，像是炸彈一樣在舌尖炸開。

    她擰著眉頭，整張小臉皺成了包子，神色也跟著蔫吧下來。

    一勺一勺的苦藥喂進(jìn)嘴白皎度秒如年，到最后，嘴巴好像都麻木了。

    直到玉夫人將酸甜的梅子塞進(jìn)她嘴里，才有一絲鮮活的酸甜注入，白皎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玉夫人將一切看在眼里，又拿出幾顆梅子，才收起來，交給彩環(huán)，又掖了掖白皎身上散開的被角，臉上神色慈愛無比。

    即便身處陋室，她也毫不在乎，眼里只有白皎，渾身上下，散發(fā)出毫無保留的母性光輝。

    彩環(huán)看到這一幕，眼睛隱隱發(fā)澀，心中為玉夫人嘆氣，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是個(gè)頭兒。

    “夫人，要不要我去請妖君過來?！彼睦镞€抱有一絲幻想，也是她的心腹，知道她曾經(jīng)多么受寵，如今卻連吃顆梅子都要節(jié)省著。

    玉夫人愣了一下，疾言厲色道：“不準(zhǔn)去！”

    彩環(huán)一怔：“夫人，妖君以往那么寵愛您，肯定不會……”

    玉夫人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眼神清明無波：“你也說是以前了，彩環(huán)，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br>
    她語氣極重，擲地有聲。

    “如今我只想關(guān)起門，和月兒好好過日子?！彼氖謸崦畠旱男∧槪瑒幼鳒厝嵊旨?xì)致，至于妖君，她如今的夫君，玉夫人眼神微閃。

    她心中一曬，沒人比她更清楚，那是個(gè)怎樣的人。

    他不會來，甚至不會再多看一眼。

    玉夫人本名玉柔，父親乃是附庸于龍鳥一族的白鷺族族長，他風(fēng)流成性，兒女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玉柔則是他一時(shí)興起寵幸侍女后，對方為他生下的庶女，生的十分漂亮。

    而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兒，她的父親有十多個(gè)。

    可想而知，他對這些女兒的態(tài)度有多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也不過如此吧。

    玉柔成年前，她的jiejie們被父親當(dāng)做作為拉攏的貨物，相繼被嫁了出去。

    玉柔最喜歡的三姐，因?yàn)樗龑λ詈?，可惜不等她成年，三姐便被父親嫁出去，那時(shí)她還覺得能離開這里太好了。

    不會再被人欺負(fù)，離開父親的掌控，多自由自。

    可三姐為什么要哭呢。

    后來沒過幾年，她突然得到三姐的消息，她死了。

    玉柔已經(jīng)長大，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三姐的死，她不知道死因，也不知道過程，只知道她永遠(yuǎn)永遠(yuǎn)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三姐。

    為什么會這樣？

    她跌跌撞撞去找父親，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主動去找他，卻在跨進(jìn)去的前一秒，聽見父親的聲音：“不中用的東西，死了也晦氣！”

    玉柔全身緊繃。

    她從縫隙里去看父親，那個(gè)給予她生命的男人，他怒不可遏，罵罵咧咧，彎彎曲曲的陰影扭曲了他的身體，讓他看起來，像極了一只披著人皮的禽獸。

    不對，他本來就是禽獸。

    她開始害怕出嫁，長大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凌遲。

    就是這時(shí)候，她遇到了妖君。

    她不知道妖君為什么會喜歡上她，她生的漂亮是不錯(cuò)，可他是妖君，龍鳥一族統(tǒng)御無數(shù)領(lǐng)地，如她這樣的美人，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他偏偏待她如珠似寶，給她夫人的名分，她成為妖君的玉夫人，他說他最愛她，于是她便為他生下月兒。

    他的寵愛讓她歡喜，他說她身份太低，無法予她君后之位，但他執(zhí)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說，玉兒，我永遠(yuǎn)愛你。

    她從來不敢奢望君后之位，只希望這樣的日子長一點(diǎn)，再長一點(diǎn)。

    直至有一天，他忽然離開，再也不見。

    玉夫人不甘心，不惜代價(jià)去找他，發(fā)現(xiàn)他正守著一個(gè)女人，將她摟在懷里，眼里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小心翼翼，柔情款款。

    她才知道，他真正愛一個(gè)人是什么樣子。

    他懷里的女人抬起臉，看到她的瞬間，玉夫人心神大震，不自覺摸自己的臉，臉色僵成一塊白板。

    因?yàn)樗娜菝玻鷮Ψ接腥窒嗨?，只是那女子容貌嫵媚妖嬈，笑顏也明艷動人。

    玉夫人扯了扯唇角，想起妖君曾說，讓她穿艷麗些的衣服，讓她多笑一笑，他說她喜歡明艷動人的女子，即便她生的清冷，并不適合，她也心甘情愿為他改變。

    到如今她才知道，原來，她一直都是一個(gè)替身。

    他要的明艷嫵媚，妖嬈動人，都是她的模樣。

    慌亂中她弄出動靜，惹得女子注目，接著，她終于見到了妖君。

    扯了扯嘴角，還未出聲，迎面便是他狠辣無情一腳，直接將她踢出殿外，劇痛讓她趴著地上，登時(shí)吐出一口鮮血。

    里面?zhèn)鱽砼说穆曇簦骸胺蚓趺戳?？?/br>
    他說：“一個(gè)不受規(guī)矩的奴婢，蘅兒不必在意?！?/br>
    玉夫人看向他，以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他冷酷無情的下頜線，似一支拉開的弓箭，狠狠射穿心臟，明明是風(fēng)和日麗的春日，她卻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源源不斷的冷意讓她全身震顫。

    奴婢，原來她竟是一個(gè)奴婢！

    之后，她便再也沒見過對方。

    可她在宮里生活，不斷有關(guān)于他們的消息傳來：妖君印澤舉行大婚，迎娶蘅蕪為君后。

    玉夫人終于知道，原來她叫蘅蕪，是青丘狐族的小公主。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如今他終于迎娶心上人為妻，當(dāng)初他不立君后，也并非為了她，而是蘅蕪。

    至于她這個(gè)替身，在正主回來之后，自然也就沒了用處。

    這些不過短短幾息，玉夫人目光落在床上的女兒身上，她已經(jīng)對他死心了。

    可是為什么，她安分守己，循規(guī)蹈矩，為什么還要傷害她的女兒！

    頃刻間，玉夫人眼中蓄滿淚水，為她是無能而傷心，以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能替月兒討回一個(gè)公道。

    一個(gè)母親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對她來說，已是天底下最大折磨。

    白皎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哭了，眨了眨眼，下一刻，馨香迎面而來，她被玉夫人抱在懷里，肌膚忽然一熱。

    玉夫人低著頭，親了親她的眉心。

    然后她讓她躺下，掖好被角：“月兒剛喝完藥，要好好休息?！?/br>
    白皎點(diǎn)點(diǎn)頭。

    玉夫人臨走時(shí)留下了彩環(huán)，彩環(huán)雖然性情活潑，但是做事細(xì)致，她是看著白皎長得的，更是玉夫人的心腹。

    由她守著，玉夫人很放心。

    見她不睡覺，彩環(huán)以為她嚇著了，安撫道：“小姐，你快睡覺吧，彩環(huán)會一直守著你的?！?/br>
    白皎抿抿唇，閉上眼睛。

    看著像是睡覺，實(shí)際上是在思索。

    原身記憶很好，很小的時(shí)候就開始記事。

    她跟著玉夫人，從受寵到失寵，原身將一切都看在眼里。

    轉(zhuǎn)折點(diǎn)是某一日，玉夫人被人抬回來，身受重傷，不省人事，再然后，一切都變了。

    她的父親再也沒來。

    后來她才知道，對方娶了心心念念的妻子，有了喜愛的孩子，以前消沉失意，用來疏解的侍妾全被他拋之腦后。

    似乎一夜之間，他成了人人驚嘆的情圣，眼中只有自己的妻子。

    沒人記得那些失寵的侍妾怎么過。

    而玉夫人因?yàn)橛泻⒆?，日子才好過一點(diǎn)。

    但也僅此而已。

    言歸正傳，被人推下池塘那一日，原身悶得很，便和彩環(huán)溜出去玩兒，她也沒跑遠(yuǎn)，就在近處的花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