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明。

    帳內(nèi)，一燈如豆。

    張曦君躺在床上，背向床外，一動不動。

    突然，許嬤嬤的聲音低低傳來，語帶恭敬的請示道：“將軍，可要喚小夫人1？”

    張曦君背脊微僵，卻仍然一動不動，似在好眠。

    齊蕭往床上瞟了一眼，隨即不可置否的收回目光，穿戴胄甲的手，卻不經(jīng)意的在右肩處一停，道：“不用?！闭f罷不再言語，待一切事畢，方瞥了一眼猶在安睡的張曦君，濃黑的劍眉似略有一軒，繼而說道：“一個時辰后大軍拔營，返回長安。”說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大帳，許嬤嬤恭送至門口。

    確定沉穩(wěn)的腳步聲已離開，張曦君擁著被子坐起來，語氣有些悶悶的道：“嬤嬤，我要沐浴?！?/br>
    冷不防說話聲突然響起，許嬤嬤唬了一跳，回身見張曦君擁被而坐，當(dāng)下便知原委，不由念叨道：“嬤嬤知道您心里委屈，可如今不比在家，不能萬事由著性子來……”邊說邊往過走，等見張曦君神色委屈的看著自己，這到了嘴邊的話又不覺咽了回去，溫聲另道：“熱水早好了，嬤嬤這便去備來。您也該起身了，大軍可要拔營離開了?！闭f著人已著急而去。

    見許嬤嬤離開，張曦君松了一口氣，待想起先前的裝睡，又不由得一嘆。

    她何嘗不知許嬤嬤的意思？

    如今，她嫁給齊蕭已是不爭的事實(shí)，若無意外，這一生怕是與他綁在一塊了。與其像盧氏當(dāng)年那樣冷漠視之，不如盡快適應(yīng)眼下的身份，這無論對她，還是張家，或者齊蕭，都是最好的。

    原本，在昨夜二人發(fā)生實(shí)質(zhì)關(guān)系之時，她已經(jīng)有了這番覺悟，可是她完全沒想到會那般疼，更沒想到她會一心不能二用，在死死記住不能哭鬧的時候，竟為了不出聲一口狠狠咬住齊蕭的右肩。待反應(yīng)過來忙要慌張松口，未料身上之人動作驟然加劇，她也疼得顧不上松口了。如此一來，今早自是無法坦然面對齊蕭。

    這樣一想，腦海里不免浮現(xiàn)出昨夜的畫面，張曦君立馬使勁地?fù)u了搖頭，一面揮去腦海里的影像一面掙扎著想起來，身體卻是酸痛難當(dāng)，心里不禁又添一分委屈。

    就在心中滋味莫名之際，帳外傳來許嬤嬤的催促聲：“動作快點(diǎn)，一個時辰后就要啟程了！”

    語氣嚴(yán)厲非常，幾近施壓，不似平常。

    張曦君納罕的看去。

    門簾掀起，許嬤嬤領(lǐng)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走進(jìn)來，手中捧著洗漱用具和衣飾。

    許嬤嬤一進(jìn)來，便道：“時間緊張，沐浴怕是不行了，只能簡單的洗洗?！?/br>
    張曦君明白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將目光瞟向那兩名少女，詢問之意不言而喻。

    許嬤嬤沒有立即回答。她走到床旁，放下一身簇新的衣物，居高臨下的看著二人，冷聲說道：“我不管你們從哪來，以前的主人又是誰，但是從今往后，你們可要記住了，誰才是你們的主人！”停了一停，語氣陡然加重道：“若是有吃里扒外的東西，不用小夫人吩咐，我自有法子對付！當(dāng)然，若你們忠心耿耿，小夫人自會厚待你們！”

    許嬤嬤已四十過半，雖在鄉(xiāng)村待了三十幾年，但因一直身在盧氏身邊，言語舉止不免受到影響，完全不似鄉(xiāng)間婦人。這樣板著臉，冷冷地一訓(xùn)話，很有幾分不怒自威之勢。

    那兩人何時見過這樣一番訓(xùn)誡，心中一駭，一臉惶恐的放下手中盥洗之物，慌忙跪下道：“奴婢一定忠心耿耿的伺候小夫人?！?/br>
    許嬤嬤見二人舉止粗鄙，想到遠(yuǎn)在長安的將軍府，不由暗暗的皺了皺眉頭。但也知事情不可超之過急，只好暫歇了心思，道：“你們先見過小夫人吧?！?/br>
    “見過小夫人”聞言，二人趕緊磕頭道。

    張曦君愣愣的看著這一幕，腦海不斷閃過前世古裝劇中的情景，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許嬤嬤見張曦君有些無措的樣子，心中暗道盧氏的擔(dān)心果真是對的。

    原來，盧氏早料到張曦君不通宅門后院之事，不但讓了許嬤嬤跟隨張曦君遠(yuǎn)嫁，還吩咐了許嬤嬤在返程的路上教導(dǎo)一二，只是不等許嬤嬤行事，就有人送了兩個侍婢來。

    張曦君不知許嬤嬤所想，也不習(xí)慣生人近身伺候。好在許嬤嬤知道她，打發(fā)了兩人去備膳食，她才開始洗漱梳妝，也方知道了二人的由來。

    當(dāng)日，齊蕭在殺盡犯境的羌人后，一怒之下又殺縣城官員數(shù)人，并提拔當(dāng)?shù)睾T庶民地主為官。其中一個曾為不入流佐吏的人，為感激齊蕭給他出仕的機(jī)會，不僅獻(xiàn)上張曦君當(dāng)日出嫁的婚車，又念及女眷在軍中諸事不便，送上兩名婢子及幾套衣飾。

    在上身一層層換上送來的衫、襖、褥，又穿上長及曳地的裥裙，張曦君抬了抬有二尺寬的肥大袖口，撫了撫本是上儉下豐式樣而該緊身合體，此時卻空蕩蕩穿在身上的衣裙，歪著頭道：“嬤嬤，衣裳太大了。”語氣里滿是無奈。

    見小夫人一派撒嬌的孩童樣，侍立一旁的兩婢子不由偷笑。

    見狀，許嬤嬤當(dāng)下冷哼一聲，待兩人害怕的低頭噤聲，這才向張曦君瞪了一眼，卻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下了張曦君顏面，又想起另一件事，便轉(zhuǎn)了話道：“一會兒將軍過來了，您可記住要改口，別再喚將軍了，顯得生分！”說罷在張曦君的發(fā)髻中戴入一只銀釵。

    這一句話，立馬讓張曦君不再開口，只靜靜用著跟前的白粥。許是想著將要面對老繃了一張臉的齊蕭，竟讓她對著一向最喜的白粥也毫無食欲。然而，待齊蕭身邊的親兵前來拿行裝，并聞得齊蕭不會過來大帳的時候，她依然食之無味，只莫名的想起了家中的麥飯，也想起了那沉甸甸的四個字——離別在即。

    但該來的還是來了，一個時辰轉(zhuǎn)眼即過。

    許嬤嬤早收拾好了東西，齊齊裝上了輜車2。齊蕭也騎上了駿馬，率領(lǐng)一千五百名黑衣鐵騎準(zhǔn)備啟程。

    臨上車的時候，張曦君撩開帷帽上的皂紗，目光遠(yuǎn)遠(yuǎn)的在前方搜尋著。然而目之所及，全是黑壓壓跪地的將士，找不到父兄熟悉的身影。良久，終是放下皂紗，收回目光，低聲問道：“嬤嬤，我們還有機(jī)會回來么？”

    許嬤嬤亦收回遠(yuǎn)望的目光，道：“將軍留了一千五百名親兵在此，總會回來的?！闭f時不覺低了頭，避開張曦君清亮的眸光，“待您父兄在這里為將軍招募更多士兵立下大功的時候，相信將軍也會帶您一起回來的……”輜車轆轆而行，聲音漸漸遠(yuǎn)去。

    元熙十年十一月二日，蜀地二郎山，平西將軍置親兵一千五，攜妾張氏返。

    ——

    1小夫人：魏晉南北朝時期，妾有不同的等級，正式的妾在戶籍上是家庭的一份子，地位稍高，而賞賜的、獲罪等妓妾、侍婢地位較低。同時，關(guān)于文里張家說嫁女主，也是有來源的。在《世說新語》中就有例，妾雖不備禮，但仍以嫁娶稱者，其例甚多。如：北魏傅永至代郡，娶妾馮氏。另外，妾的身份雖然低，嬪妾之禮不許僭越妻，但是在家中的地位有時可能高過妻子，一般情況有三種：第一，愛寵；第二，母以子貴。第三，出身舊族。如北魏陸定國娶河?xùn)|柳氏，后又納范陽盧氏女，因都是舊族，所以不分嫡妾?！稘h書·枚乘傳附皋傳》：“乘在梁時，取皋母為小妻。”此外，關(guān)于妾為“小妻”的記載還有很多。彼時，對于諸侯貴族家的相對于正室的妾，即小妻，多有尊稱為小夫人之類。###言歸正傳，女主為身份最高的聘娶之妾，又是嫁于宗室子弟，同時齊蕭是手握重兵的三品將軍，當(dāng)時無一品，最大為二品。作為嫁入諸侯貴族之家作小妻的女主，可以被稱為小夫人。###－_－|||，姨娘那稱呼雖然沒去找從啥時開始，或者是從元明清那個時代起始的，總讓我一想到姨娘就想到一個牙尖嘴利的大媽~~~淚眼汪汪，幸虧女主叫小夫人~~~

    2輜車，屬于衣車類，是上有車蓋，四面屏蔽的車輛。主要是用來裝載衣物寢具的，并可供人在內(nèi)躺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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