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透不過來氣，怒睜著的一雙眼慢慢溢出生理淚水，直至哽咽聲壓不住泄出來，傅庭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開了她。

    “陶青梧，我是不是從沒給你說過，我很愛你，”他緩緩抬起目光，仿佛這樣才能力證他說這句話的鄭重與認(rèn)真，“即使這樣，你對我也沒信心嗎？”

    陶青梧的左手覆在他的胸口，能清楚感知到他鼓動的心跳聲，逼迫著自己快速冷靜下來，聲音弱了下來，像只被哄順了的小貓。

    她說：“傅庭肆，我不想讓你為難。”

    “我有說過為難嗎？做不出選擇才會覺得為難?！彼Z速同樣很慢，指腹很輕地壓在她的唇上碾磨了幾下。

    話音剛落，他突然湊到她的面前，索性跟她挑明，“可你一直都是我的第一選擇?！?/br>
    陶青梧因著這句話心不受控地跳了下，為了掩飾她默默垂下了頭。

    她不禁開始反省自己，明明這阻礙一直橫亙在兩人之間，有些事情傅庭肆都能無畏地去面對，可她卻瞻前顧后，竟還妄想著如果抵不住壓力就隨時全身而退。

    靜了短瞬，她抬起雙臂攀在他的肩上，將他抱了個滿懷，“對不起，你別生氣了?！?/br>
    傅庭肆略勾了下唇角，就當(dāng)她的示弱是答了他的那句——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車子在高架上緩速行駛著，周遭的環(huán)境顯然和秋榭園里的是兩幅場景。

    寧靜而祥和的大宅院內(nèi)在陽光的照耀下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時不時會有仆人穿梭在廊亭和用青石磚鋪就而成的小路上，個個的臉上都帶著緊張和膽怯的情緒。

    秋老爺子一早就從老宅趕了過來，使得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覺得秋榭園內(nèi)又要有大事發(fā)生。

    半包圍的木作沙發(fā)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六七個人。

    除卻正襟危坐在主位的秋老爺子正閑情逸致地品著茶，其余的人都沉默著，大氣都不敢出。

    秋音桐本打算睡醒去醫(yī)院探望陶青梧，結(jié)果被突然搞襲擊的爺爺絆住了腳，只好乖乖地先陪著用了午餐，又陪著下了會兒象棋，好不容易閑下來了，卻又聽秋熹苓說傅庭肆打算帶著陶青梧回來的消息。

    她都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不用多跑一趟，還是該擔(dān)心即將會侵襲而來的暴風(fēng)雨。

    如此難捱窒息的氛圍，被秋熹苓慢慢劃開了個口子。

    她放下手中的茶壺，很自然而然地扯下身上的披肩丟在身后的沙發(fā)上，柔聲道：“爸，您這個樣子是會嚇到人家小姑娘的?！?/br>
    秋老爺子喝茶的動作一頓，另一手扶了下眼鏡，“怎么？那臭小子先是瞞著我跟懷寧假意來往，現(xiàn)在又跟那女孩子廝混在一起，我還得給他賠笑臉？”

    “爺爺！您可是高素質(zhì)高文化人群?！背雎暤娜耸乔镆敉?，其實(shí)縱觀所有事情，她是這里在座的唯一一個知道所有實(shí)情的人。

    她停頓了下，一鼓作氣從頭到尾講述了每一個細(xì)節(jié)。

    聽她娓娓道來的人，除了秋老爺子、秋熹苓和傅霄則，還有傅庭肆的兩個姨媽和秋音桐的父母。

    秋音桐生怕自己漏掉任何一個重點(diǎn)，期間時不時會停下來陷入沉思，一個不算復(fù)雜的故事硬生生講了快一個小時。

    秋熹苓正是最多愁善感的年紀(jì)，這會兒聽完只覺得越發(fā)心疼陶青梧，淚眼婆娑的樣子嚇壞了旁邊坐著的傅霄則，急忙抽出手帕幫忙擦眼淚。

    就在眾人垂著眸，寬敞明亮還裹挾著午后舒適微風(fēng)的客廳靜到針落可聞的時候，幾道踩在青石磚小路上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傳了進(jìn)來。

    秋熹苓從沙發(fā)上起身，其余幾個人也跟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都默默選擇了對方才的事情緘口不言。

    秋老爺子身子骨健朗，卻因?yàn)閹追昼娗扒镆敉┱f的話反應(yīng)慢了些許，顫巍巍撐著拐杖起來時外邊的人已經(jīng)撥開絹簾走了進(jìn)來。

    陸管家站在側(cè)前方，傅庭肆牽著陶青梧的手立在三角幾旁，空著的那只手拎著沉甸甸的好幾個禮盒，就連緊跟在身后的鶴叔都連拿帶夾地占滿了手。

    秋音桐欣喜了下，右手?jǐn)R在身前沖著陶青梧悄無聲息地?fù)]了揮，而對方不知是不是因?yàn)榫o張完全不敢抬頭看她。

    傅庭肆接過陶青梧手上的東西遞給了陸管家，轉(zhuǎn)而帶著身旁的人往前挪動了好幾步。

    他很清楚地察覺到手臂攬著的肩膀繃得緊緊的，呼吸都跟著變?nèi)趿瞬簧?，只好用指腹安撫性地摩挲了兩下，眼底掛著笑意，沖著周圍的人介紹，“外公，爸媽，舅舅舅媽，二姨，小姨，這位就是陶青梧，我的女朋友。”

    見長輩是很正式的場合，不管是否倉促，陶青梧都想認(rèn)真對待，因此在來的路上她讓傅庭肆臨時告訴開車的鶴叔掉頭回了趟公寓。

    簡單沖了個澡，她從衣柜里拿出一條米白色的紗質(zhì)連衣裙換上，還外搭了一件法式針織開衫，是很經(jīng)典的見長輩穿搭，乖巧又不失俏皮。

    她將長發(fā)在側(cè)邊扎了個麻花辮，發(fā)尾的蝴蝶結(jié)跟耳環(huán)同一個色系，像極了沒長大的鄰家小妹，讓傅庭肆從身后望過去竟莫名有種自己拐帶了未成年的感覺。

    這會兒站在一起這種反差感更重，秋熹苓面上笑得溫婉，心里默默地吐出兩個字：禽.獸。

    猶記得上一次見面，陶青梧還是在葉識檐的帶領(lǐng)下見到了許多傅庭肆的長輩，這次再見，她思緒萬千，有緊張、有心虛，還有不知所措的慌亂。

    秋熹苓腳上趿著雙珍珠奶白的居家鞋，慢悠悠走到兩個人的面前，保養(yǎng)得當(dāng)依舊纖嫩的右手很輕柔地搭在她的手上，含笑道：“陶同學(xué)快過來坐。還是太著急了，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傅庭肆聞言眉尾抬了下，及時糾正，“媽，她已經(jīng)畢業(yè)了。”

    “要你提醒。”秋熹苓怒瞪了一眼，再轉(zhuǎn)向陶青梧又變得溫婉起來。

    陶青梧稍稍放松了些許，但一舉一動依舊規(guī)規(guī)矩矩的，被秋熹苓拉著往沙發(fā)方向走的時候眉眼帶笑，看著很是落落大方。

    她腳步忽地一頓，視線落在主位上，聲音因著秋老爺子肅嚴(yán)的面容不自然顫了下，斟酌小半會兒稱呼道：“秋老先生好，叔叔阿姨你們好?！?/br>
    自陶青梧和傅庭肆踏入客廳，秋老爺子就默默觀察了好一會兒，模樣確實(shí)端正，就是性子看著太軟，未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把持家事。

    他視線一轉(zhuǎn)，掃了下傅庭肆，這人一雙眼都快長到小姑娘的身上了，被拿捏得死死的，看樣子應(yīng)該是有些手段的，不會太差。

    陶青梧被盯得渾身發(fā)麻，眼睫垂下倏地斂住了眼底的慌亂，虛攥著的左手顯然是在向傅庭肆求救。

    傅庭肆了然，只是剛剛抬腳就聽秋老爺子攥拳放在嘴邊咳了聲，而后面無表情地沖著周圍說了句，“你們都去外間等著，小姑娘留下，我們單獨(dú)說會兒話?！?/br>
    剛說完，所有人齊刷刷望了過去，語調(diào)不免都有些驚恐。

    “外公?！?/br>
    “爸？”

    “爺爺?！?/br>
    秋老爺子被這接連響起的聲音駭?shù)剑久继ь^時右手拿著拐杖在厚重的地毯上杵了下，沒好氣地怒喝了一聲，“做什么？我難道會吃了她不成？”

    待客廳恢復(fù)到空曠，陶青梧略怔了幾秒，便見秋老爺子沖著她示意了下不遠(yuǎn)處的單人沙發(fā)。

    她應(yīng)了一聲才走過去坐下，下一秒對面的人一點(diǎn)兒準(zhǔn)備都沒給她就厲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其實(shí)并不同意那小子和你在一起？”

    陶青梧不覺得意外，佯裝了良久的鎮(zhèn)定在這刻土崩瓦解。

    她端端正正坐著，雙手輕放在膝上，黑眸迎著秋老爺子的視線，莞爾：“我知道?！?/br>
    第67章 got 67

    在下一句話出現(xiàn)之前, 陶青梧只覺得分秒難捱。

    她設(shè)想過見到傅庭肆長輩后的無數(shù)個場景，卻獨(dú)獨(dú)沒有現(xiàn)如今眼前的這一種。

    直接到讓她有種被人摁在砧板上緩慢凌遲的無措感。

    跟傅庭肆互通心意的這段時間以來，陶青梧沉浸其中，對于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一心只顧著享受, 從未考慮過這么多。

    死一般的寂靜過后, 她神思恍惚之際, 看見坐在長沙發(fā)上的秋老爺子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沉穩(wěn)的嗓音讓她下意識繃緊了背脊。

    他說：“既然知道，那你為什么不跟他分開？得不到長輩祝福的感情很難走得長遠(yuǎn)?！?/br>
    思忖時，陶青梧的呼吸慢了許多，腦海里自然而然冒出的話語被她磕磕絆絆地吐出, “秋老先生，人生來就是注定的, 我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 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出身。從認(rèn)識傅庭肆的那一刻, 我就知道我和他有著天壤之別的差距，可這個差距只存在于出身, 跟其他沒有關(guān)系?！?/br>
    “他優(yōu)秀, 但我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差，現(xiàn)如今他能給我的, 未來我也能給他, ”她勾唇一笑, 又道，“我承認(rèn), 二十多年以來, 我都是自卑的，是他讓我明白, 愛，原就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br>
    話落，她因著自己的這段話莫名有些赧然，暗暗覺得幾秒鐘前的自己會不會太不自量力了。

    秋老爺子什么樣的人沒見過，恐怕會認(rèn)為她僅僅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大義凜然說大話的樣子很滑稽。

    始料未及的是，想象中該有的數(shù)落和嘲弄都沒有。

    陶青梧有種在等待審判的錯覺，實(shí)在有些受不了這種詭異的安靜便慢悠悠地抬起了頭，誰知秋老爺子竟很爽快地干笑了兩聲，而后道：“去把那臭小子給我叫進(jìn)來?！?/br>
    根本用不著她跑一趟，等在外廳的人似有心靈感應(yīng)般直接闊步走了進(jìn)來，全然不管是不是有人在，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還著急忙慌地問了句，“有沒有事？”

    陶青梧怔忡了下，連秋老爺子讓他進(jìn)來的話都能聽到，怎么可能會不知道方才她說的那些話，還有她根本沒受委屈的事情。

    她笑而不語，將他覆在頰邊的手倏地拿開，還未松開就被他扣入指縫牽得更緊。

    秋老爺子見狀臉色煞白，順手拿起斜靠在沙發(fā)上的拐杖在茶幾上連敲了好幾下，試圖拉回視若無睹的傅庭肆。

    傅庭肆微頓，側(cè)身望過去，“外公?！?/br>
    秋老爺子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悶聲低叱道：“小姑娘比你懂事多了，只會蠻橫不懂智取?！?/br>
    陶青梧聽得云里霧里的，一旁的傅庭肆卻不由笑出了聲，漆黑的瞳眸里一點(diǎn)兒悔改的意思都沒有，“現(xiàn)在學(xué)會了，您吃軟不吃硬?！?/br>
    秋老爺子沒好氣地冷哼了下，示意傅庭肆將外邊的人全都叫了進(jìn)來。

    秋音桐見氛圍極好，便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直接狂奔到了陶青梧的身邊，甜膩膩地叫了聲“表嫂”后又道：“方方中午那會兒剛出差回來，本來打算一起去醫(yī)院的，結(jié)果被好多事情耽擱了?！?/br>
    陶青梧嘴唇翕張，還未出聲就見拄著拐杖的秋老爺子從長沙發(fā)起身走了過來，回房小憩前特地留她在秋榭園用晚餐。

    她懵懵著應(yīng)了下來，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shí)。

    明明幾十分鐘前的氣氛還讓她覺得喘不過來氣，怎就突然花好月好一派和諧了。

    許多話她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其實(shí)她羞于承認(rèn)，她原本也打算硬碰硬的，就連拉著傅庭肆私奔的想法都在大腦里一閃而過。

    傅庭肆將秋老爺子送回房后回到主客廳，完全沒看到陶青梧的身影，還是在聽到不遠(yuǎn)處常帨亭的歡笑聲后才透過半敞的豎紋板欞窗遙望了過去。

    被鳳棲湖圍繞在正中央的亭臺，陶青梧和秋音桐盤腿坐在厚厚的軟墊上，穿梭在旁的好幾只貓上跳下竄，隱約能看見撲簌在半空中的貓毛。

    他松了下領(lǐng)帶，嘴角帶著笑緩步朝那邊靠近，只是前腳剛邁上第一級臺階，一只火焰色的布偶貓就一下躍到了他的懷里，高高翹起的尾巴輕掃過他的下巴，看樣子好像是在討要零食。

    陶青梧手上捏著凍干，跟秋音桐好整以暇地在一旁仰起頭看熱鬧，幾度被他不知所措的姿態(tài)弄到哭笑不得。

    傅庭肆被氣笑了，先是怒瞪了秋音桐一眼，而后騰出一只手沖著陶青梧勾了勾手指。

    她以為傅庭肆是想要她手上的凍干，起身剛遞到布偶貓的嘴邊，傅庭肆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他問她：“知道這只叫什么名字嗎？”

    陶青梧抬頭，對上他不明意味的笑，頓覺手中的凍干有些燙手，曾經(jīng)那個雨夜里的畫面陡然鉆入腦中。

    她眼神飄忽著，指尖輕撫了下布偶貓躬起的腰背，悄聲說了句，“是......pretty嗎？”

    傅庭肆挑眉，鼻間淡淡哼出的笑聲慵懶散漫，大有一種要將方才她坐視不管的仇報回來的架勢，就是想看她手足無措又無可奈何的窘樣。

    秋音桐剛跟陶青梧聊了沒有二十分鐘，就被突然插.進(jìn)來的傅庭肆打斷，現(xiàn)在還在她的面前打情罵俏，再加上陶青梧那含羞帶怯的模樣，她瞬間覺得自己一下子亮到了快兩千瓦。

    她一巴掌拍開了擋在路中央的傅庭肆，擦肩而過時還吐舌很放肆地做了個無語的手勢。

    傅庭肆心情好，懶得跟秋音桐計較，等人跑遠(yuǎn)后才伏身輕吻了下陶青梧艷紅的面頰，忽又被眼前這人越發(fā)局促的神態(tài)逗笑了。

    兩個人硬生生在常帨亭待到了晚餐的時間，最后是得了鶴叔的通知才去了餐廳。

    往常雅致的核桃木餐桌上擺放了好幾只花瓶，爭奇斗艷盛放的莎拉芍藥襯得桌體表面鑲嵌的孔雀石愈加精美。

    傅庭肆幫陶青梧拉好圈椅后落座在旁側(cè)，秉持著餐桌禮儀的情況下時時刻刻照顧著陶青梧的情緒，生怕她再吃不飽又像之前低血糖到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