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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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元從紛亂夢境中醒來的時候,已是天明了。 他有些遲緩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還結(jié)著整夜寒氣凝成的露水。 再看看四周,是一條陌生的寂靜小巷。 晨曦清透,淡色微光灑在他身上,暗沉又沁涼,便因之生出種恍惚的情思來。 方元下意識出聲喚道:“……沈雁?” 無人應聲。 方元愣了愣,想起來沈雁昨日說過的話,但到底是存了些僥幸,他見四下里無人,直接身形一閃,進到了彌天戒中。 彌天戒里一如往常的寧靜,方元出現(xiàn)在沈雁慣常呆著的花圃邊上,花圃里仍是花草繁盛,長勢很好,卻不見了天天打理它們的那個人。 方元憋著股勁,索性在彌天戒里到處走,繞著圈想要找遍每一個角落。 沒走多久他便停了下來,平日里方元覺不出來,此時有心尋人,才發(fā)現(xiàn)彌天戒中的空間極為寬廣,他根本走不到邊。 片刻后,方元總算冷靜了下來,知道沈雁所言不假,他靜修之后,方元真的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現(xiàn)下空茫一片的彌天戒里,只有他孤身而立。 方元心頭漫起萬千惆悵。 與沈雁暫別后,他的心情比昨日預想過的那般不舍,還要難過許多。 方元記得自己上一次這么失落,好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時母親因病去世,他徹底沒了倚靠,那幾日他惶惶然不知該如何度日,整天坐在家門口,一雙明亮的眼睛怔怔望著路邊塵土飛揚。 他好像是孑然一身地等待著誰來,又好像清清楚楚地明白,誰也不會來。 枯坐了很久,方元才慢慢站起來,然后他開始去山里撿柴火,識野草,獵野物…… 他跌跌撞撞地學會了獨自生活,接著便不知不覺地一個人長大了。 年歲漸長,方元便愈發(fā)覺得,生而在世,一定要有足夠的能力,才能護自己周全。 但他沒錢沒勢,連人緣都沒有,唯一可以依賴的只剩下武力。 或許是天道垂憐,無人提點也沒有任何修行法門的方元,僅靠自己摸索,竟然就跨過了武道修行的第一道難關(guān),成功晉入了淬體境一重。 他也因此被傳為天才,方氏族長方宜年親自來接他回本家,此后,一切都變得光明順遂,他不必再為生計發(fā)愁,有了很好的修煉資源,有了寬敞的大屋,有了一群或喜歡自己或討厭自己的親人。 方元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命運轉(zhuǎn)折顯得很平靜,他知道這是等價交換,是自己的天賦所換來的重視。 而七歲時坐在家門口的那個方元,始終是孤身一人。 后來他再度遭逢變故,修為停滯,看起來,這些富足的日子,又要如泡影幻滅。 被方正奇等人踩在泥地里的時候,方元掙扎了,反抗了,可無力回天。 方元平靜地看著那氣息恐怖的一拳猛烈襲來,他并不怨恨任何人,他只是在想,如果還有來生,他一定會盡力了斷這輩子的恩怨,然后學著一個人活得更好。 十五歲時生死一線的方元從沒想過,時隔數(shù)年之后,早就不再盼著誰人忽然到來的他,卻真的遇見了一個他此生所見中,最叫他難以忘懷的人。 那個人救下了即將身死的自己,而漫天雨水穿透了他虛影般的身形。 在那一刻,方元幾乎分不清自己心間滿溢的復雜情緒里,究竟是慶幸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 無論如何,那是他生命中最幸運的一天。 然后,方元初次進入彌天戒,忍不住問沈雁是不是從小就呆在他身邊,沈雁說是,只是最近才醒來。 方元聽見他說是的那一瞬間,忽然就很開心。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 即使那人一直沉睡著,并未參與他的人生。 幸好沈雁在他徹底閉眼之前蘇醒了。 幸好那個年紀很小的方元,在某個吃力地拖著獵物上街販賣的遙遠黃昏,在洶涌熙攘的人潮里,撿起了這枚滾落到他腳邊的黑色戒指。 可是不知道沈雁這一次……什么時候才會醒來。 方元從彌天戒里出來,走了很久才回到武院,一路上思緒游離,臉色黯然。 他回到所住的小院,輕輕推開門,輕微的吱呀聲一響,院中便有一人驚得站起。 方元一愣,看清是阿年。 小院里有一方小小石桌,和四個石凳,阿年本來是坐在石凳上,聽到聲響才猛地站了起來。 方明誠坐在他對面,趴在石桌上昏睡,但睡得很淺,被他的動作一嚇,就驚醒過來。 兩人都是面色疲倦,尤其阿年,簡直像是一夜未眠,此刻見到方元回來,兩人的神情才驟然放松下來。 方元遲疑道:“你們在等我?” 阿年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面上露出一絲安心的笑容,微微擺了擺手。 倒是方明誠,神智清醒了之后,表情頗有幾分薄怒,他提高了音量道:“你一晚上跑哪兒去了?” 方元是真的沒想到,這兩人為了等他回來,竟在院中守了一夜。 雖然遲遲未歸并非他的本意,方元還是心生歉疚,他道:“實在抱歉,我事出有因……” 方明誠怒氣不減,全然是兄長的姿態(tài):“好端端的干嘛要跟阿年分開走?事出有因也不行!你知道你在拍賣會上出了多大風頭嗎?有多少人盯著你!” 他絮絮念叨的模樣很有嚴父風范,阿年就笑,他不打算摻和這兄弟二人的交談,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又將手攏到耳邊做了個入眠的動作,示意自己要回屋睡覺,就轉(zhuǎn)身進屋了。 于是院里剩下方元和方明誠兩個人。 方明誠難得氣場全開,一拍石桌,劈頭蓋臉地把方元教訓了一頓,方元也難得沒有亂說話,老老實實地站著挨訓。 方明誠道:“昨天我讓你別跟石昊空爭,你偏爭!你知道石昊空的實力到底有多強嗎?!” 方元搖搖頭:“不知道?!?/br> “他至少是凝丹境的武者!”方明誠用力強調(diào)道,“你知道什么是凝丹境嗎?比我們這區(qū)區(qū)淬體境,整整高了兩個大境界!一根指頭就夠把你我碾死了!” 方元確實不知道石昊空是這等修為,此時想來,的確有些后怕。 還好石昊空并沒有來找他麻煩。 他想了想,道:“青月商會為我估價之后,那個石昊空好像就沒動靜了?!?/br> 方明誠表情嚴肅:“豈止是沒動靜,他根本就是不見了!” “???” “昨天你和阿年走得急,我沒跟上,就想留在青月商會里打聽一下消息?!狈矫髡\道,“好在梨花姐人脈廣,幫我打探到了一點風聲,說是石昊空沒和包廂里的陳家人一起走,自己先離開了。” “梨花姐?”方元捕捉到了敏感信息。 “我讓你問這個了嗎?!”方明誠心里一虛,色厲內(nèi)荏道,“一聽到石昊空不見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對,他八成是去找你麻煩了。我急匆匆趕回來,看見院里有亮光,剛松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只有阿年回來了,你居然一個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方元誠實道:“我走到半路上,睡著了,早上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巷子里,一切完好。” “……”方明誠拍桌怒吼,“你當我傻?” “我真的是在巷子里睡醒過來的。”方元指天發(fā)誓。 方明誠看他態(tài)度誠懇至極,一時間也半信半疑起來,他辨不出真假,索性沒好氣道:“不管了,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人沒事就行。本來我和阿年是想出去找你的,可長風城那么大,沒處找起,只好在院子里干等,我們都想好了,今天傍晚前你要是還沒回來,我們就去陳家要人!” 方明誠說得又怨又氣,里頭暗含的關(guān)心卻掩不住。 方元心中涌上一陣暖意,沈雁消失所帶來的沉郁也沖淡了幾分。 “我以后不會再這樣了,今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定提前知會,不讓你cao心?!狈皆ǘ此拔抑e了,多謝誠哥?!?/br> 不是開玩笑的哥,而是身為兄長的那個哥。 誠哥居然有點臉紅。 他立馬背過身去,一甩袖子,哼了一聲道:“用不著你謝,我要去睡覺了,你去替我向董武師請個假!” 方元便在他身后帶著笑應了聲好。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方元都安安分分地呆在長風武院里,沒有外出。 一是方明誠的千叮嚀萬囑咐,據(jù)他從殷梨花那里得來的消息,石昊空這兩天仍未回到陳家,或許,就候在武院外伺機而動。 二是方元的心情懨懨的,本身也沒心思往外跑。 若是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又忽然失去了對方的一切影蹤,難免無法適應。 這一天多的時間里,方元去功勛堂交了阿年發(fā)布的那個任務,然后就進入了彌天戒中,不眠不休地修煉著武技。 到了第二天上午,方元簡單地收拾了隨身行囊,看方明誠不在屋里,去上武技課了,方元就給他留了封信,簡單寫明了自己要去長風城外的古陀寨辦件事,不日即回,還留下了五枚化瘀丹贈他。 阿年那個任務的酬勞,共有十枚化瘀丹,原本方元打算都送給方明誠,但現(xiàn)在事情有變,還有五枚,他決定自己先收著。 原本他若只是去交換物資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但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弄清楚悲葉花與悲問花的關(guān)系,不知道能否順利成事,會不會碰上什么波折,再加上青月拍賣會的風波在前,他必然要做一些準備。 將到巳時,方元帶上扁扁的包袱和那塊任務木牌,去了武院的物需堂。 他在偌大武院里繞了半圈,才找到了隱在不起眼之處的物需堂。 在長風武院的學員看來,五堂一閣中的物需堂,算是相當邊緣的一堂了,因為它專司長風武院與外界諸勢力的物資互通,發(fā)布的通常是些沒難度更沒意思的跑腿任務,既不像曉生堂的外出任務那般驚險或有趣,又不像執(zhí)法堂的院內(nèi)任務有著豐厚油水可撈,落了個不尷不尬。 物需堂門庭冷落,人跡寥寥,方元也沒心思細看,直直往里走,但還未跨進門口,他就被人喊住了。 “方元,留步!” 方元扭頭,發(fā)現(xiàn)是數(shù)日未見的執(zhí)法堂管事邱少卿,他疾走兩步,攔在了方元面前。 方元對此人印象不佳,這會兒蹙眉道:“邱管事有何貴干?” 邱少卿不在意他口氣的生冷,急急道:“古陀寨的任務,你別去?!?/br> 方元怔了一下,邱少卿怎么知道他接了古陀寨的任務? 邱少卿見他不語,又主動道:“我跟古陀寨打過交道,知道他們難惹,這段時間寨里更是出了不少事,你還是別去為好。” 邱少卿的話里并不帶什么惡意,反而滿含關(guān)切,方元略略放下了戒備,斟酌了一下語氣,道:“邱管事似乎很關(guān)注我的事?” “我……”邱少卿臉色一僵,慌忙道,“不只是我,你以那等威風考進武院,武院里有太多人都盯著你的一舉一動了?!?/br> “哦?!狈皆肓讼?,邱少卿作為執(zhí)法堂的管事,想要弄到任何一個學員所接下的任務名目,應該都容易得很。 他便道:“多謝邱管事好意提醒,但我既然接了任務,就得完成,況且我只是去換個物資,古陀寨不見得會把我怎么樣,麻煩讓讓?!?/br> 邱少卿一咬牙,身形紋絲不動,他沉聲道:“不光是古陀寨,你前兩日在青月商會上鬧出那么大的事端,你可知有多少勢力在對你虎視眈眈,你一出武院,他們一個個都會撲上來!” 說到后頭,他的話里已是帶了幾分責備之意。 方元心中掠過一絲詫異,這話要是方明誠來說,正常得很,可是邱少卿怎么會對他說這種話? 方元道:“邱管事,我并不是執(zhí)法堂的人?!?/br> 言下之意,他管得太寬了。 邱少卿面上泛起幾抹無奈,道:“方元,我只是好意規(guī)勸……” “我心領了?!狈皆驍嗨脑挘叭绻窆苁聸]有其他事的話,恕我不能奉陪了?!?/br> 說著,他直接從邱少卿身旁繞了過去,快步走進了物需堂。 邱少卿似乎是愣了一會兒,然后在他身后喊了一聲:“方元!” 這聲喚里,混有諸多復雜交織的情愫。 方元并不理會,也沒有回頭。 他在邱少卿面前的時候,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只想逃開那人細長眼眸中墨色沉沉的注視。 何況,就算在武院外真有一堆不懷好意的勢力在等著他,方元也不愿意因此放棄這趟古陀寨之行。 他逃得了一時,也逃不過一世,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而且他若錯過了這個以長風武院派遣之人的身份,光明正大進入古陀寨的機會,往后想要再問悲葉花的來歷,恐怕就難了。 巳時一刻的時候,方元在物需堂領完了物資,可以正式啟程。 出乎他意料的,這批物資竟是五十余枚不同種類的丹藥。 這明明是長風武院,怎么把丹藥作為兌出去的物資? 物需堂的人顯然不準備同他解釋,給了他一塊刻有物需堂三個金字的令牌,然后叮囑他路上小心,到了古陀寨后要以禮待人,切莫生事,只要持著令牌找古陀寨的藥堂孫長老,聲稱前來換取悲葉花便可。 方元一一應下,牢記在心,小心地收好了這批丹藥與令牌。 物需堂已經(jīng)遣人在武院門口為他牽來了一匹快馬,方元從物需堂出來之后,來到武院門口,動作利索地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古陀寨位于長風城以東百余里,方元騎快馬過去,也需要一日多的光景。 他一路策馬出城,路途之中,一直在留意著周圍的動靜,看是否有人形跡可疑。 不過奇怪的是,方元并未察覺到有什么異樣,他仿佛沒有被任何人留意,安安穩(wěn)穩(wěn)地出了城。 難道是長風城中的諸多勢力都如此收斂,并不準備對他出手? 雖然方元應該為之松口氣,可相反的,他心里卻產(chǎn)生了一股毫無來由的不安。 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么事。 出城之后,方元在官道上馳騁數(shù)里,便進入了大片開闊無際的平原。 天高云淡,涼風颯颯,吹起滿目泛黃的野草,正是一派秋日風光。 方元無心享受這份閑適,他緊握著韁繩,眉目冷峻,神情中一直存有一絲警惕。 他離開長風城越遠,面上的防備之色也就越濃重。 方元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過的途中,時不時便會出現(xiàn)一些打斗過的痕跡。 若是一兩處也就罷了,還能稱之為偶然,可他一路看下來,怎么也有十余處交過手的痕跡。 方元下馬仔細探查過數(shù)次,確認了這些痕跡才留下不久,至少就是在這兩天出現(xiàn)的。 更重要的是,這些痕跡一路延伸下去,與他要去的古陀寨,儼然是同一個方向! 這究竟是一個巧合,還是與他有關(guān)的陷阱? 一頭霧水的方元不禁心生焦躁。 這種身陷離奇境地卻毫無頭緒的憋屈感受,著實令人難以忍受。 唯一值得方元慶幸的,恐怕是隨著他的一路快馬加鞭的前行,路邊所能見的打斗痕跡,也越發(fā)新鮮起來。 譬如剛才見到的那一處,方元可以斷定,交手之人離開此處不到一個時辰!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正在接近一個謎團的中心? 方元心中振奮,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 自上午從長風武院出發(fā)后,為了追溯這一路不斷的線索,方元根本無心顧及其他,滿腦子只想著要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所以他一路疾行,竟是幾不停歇地駛出了七八十里,而日頭也從東移到了西,開始下沉。 身下的馬兒都快累癱了,自己也著實餓得不行,方元這才放慢了速度,四下里看看是否有能打個尖的茶攤酒肆。 好在他已經(jīng)基本駛過了大片荒無人煙的平原,略微向前行了一陣,便在官道與野路交叉的口子上,看到了一處竹棚搭起的酒家,桿子上插著一面破舊旗子,上書一個酒字,被秋風刮得獵獵作響。 方元下馬系好栓繩,囑咐迎上來的店小二給馬兒喂上一把草料,就徑直進了竹棚里。 此處偏僻,大多都是趕路趕累了的行客在此歇個腳,這會兒不到黃昏,算是不上不下的時間段,竹棚里人氣不旺,只有零星幾個客人。 方元粗粗地掃了一眼,估計里頭主要都是挑貨的伙夫,正聚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但不知為什么,他們的嗓門并不似尋常山野漢子那般響亮,反而刻意放輕了,連面上的神情,都帶著幾絲對他們來說甚是罕見的柔和。 方元暗自稱奇,隨即若有所感地朝另一個方向看去。 那里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獨自坐在靠近大路的那一側(cè),眉眼低垂,正提著小壺往杯里斟酒。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可那人做起來,卻有一番難以言說的韻味。 他的動作輕而舒緩,酒液從壺嘴里緩緩落下,傾入杯中,發(fā)出極輕的汩汩流水聲,澄清的酒液在白玉般的杯壁里漸漸升高。 方元呆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看著一個陌生人斟酒,看得不舍得移開眼。 那人直令周身空氣都寧靜下來,剎那間一切風景變作失色的附庸,仿佛這天地間,只剩下他與杯中酒。 當真是氣韻天成。 那人斟完了酒,順勢抬頭,便看見了方元有些出神的目光。 方元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容色平平,卻不損半分風采□□,眸中流光皎潔,攝人心魄。 他似乎并不訝異方元的注視,神情反而還放松了許多,朝方元輕輕比了比手中的酒壺,然后再不看他,專注地望向了竹棚外悠遠寂寥的天光日色。 這一連串反應如行云流水,自然得猶如見到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 方元心中升起一陣莫名的熟悉感,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分辨,就被殷勤湊上來的店小二叫回了魂。 “客官,客官?” 方元強按下翻涌上來的種種感受,低低地應了一聲,隨便挑了個位置入座,要了幾個饅頭,點了盤菜,催著趕快上來。 他叫完吃食,想了想,又鬼使神差道:“再來壺酒?!?/br> 其實他長這么大,從未沾過一滴酒。 小二道了聲好,轉(zhuǎn)身正要入后廚,又想起什么似的,對方元打趣道:“那位客官,實在是好看吧?” 他面上帶了些促狹笑意,顯然是記著方元剛才的失神。 方元有些不太好意思,低聲道:“嗯?!?/br> “其實客官你才是相貌堂堂?!毙《W愿袊@道,“但就是奇了怪了,獨獨看著那位客官,才叫人覺著丟了魂魄……” 他苦惱地嘀咕著,慢悠悠地走開了。 徒留方元坐在簡陋的桌子旁,有些愣怔地走著神。 這會兒他總算明白了,為什么這些粗野伙夫會有那么不合常理的言行舉止。 因為有那樣一個人物近在身邊,誰也不愿胡亂出聲,生怕驚擾了那如畫一般的韻致。 霎時間,他甚至想起了沈雁。 如果沈雁也可以如此真實地出現(xiàn)在塵世里,一定,會是更驚人的風姿吧。 小二先拿上來了一壺酒。 方元盯著眼前小巧的酒壺,有些不知所措。 他要酒完全是一時興起,哪里知道該怎么喝,萬一醉過去怎么辦? 方元猶豫了一下,還是提起酒壺往杯里倒了酒。 可倒酒的時候,他腦海里卻反復回想著那人朝自己比酒壺的動作,好像是刻進了心里似的,抹也抹不掉。 他忽然很想轉(zhuǎn)頭看那人一眼。 方元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連忙將杯子湊到唇邊,欲要掩飾般急匆匆地喝了一大口。 這下子,辛辣微苦的酒液直入肺腑,火辣辣的燒灼感,他毫無防備,被嗆得連聲咳嗽起來,模樣頗為狼狽。 然后他聽見一陣清朗的笑聲,自那人的方向傳來。 方元的面上,頃刻間紅了一片。 一定是被酒氣熏紅的,他想。 正好小二適時地拿來了饅頭和菜,方元松了一口氣,低頭猛吃起來。 唯獨那抹摻著醉意的悸動,始終在心頭盤桓著揮之不去。 方元埋頭吃飯的時候,那人一直在慢慢喝酒,竹棚里的其他客人仍舊好聲好氣地談天說地,倒是一副平淡安逸的景象。 直到,通往長風城的官道那里,隱隱傳來一陣成群的急促馬蹄聲。 旁人并未見怪,方元一下子直起了腰,他對這條道上發(fā)生的任何事,都極為在意。 接著,他聽到一陣往外走的腳步聲。 方元條件反射般朝那人所坐的位置看去,桌上只余酒壺酒杯,和一點碎銀。 那人出了竹棚,竟是直直朝著官道方向去了! 方元微怔,難道一路上留下的打斗痕跡,有他一份? 那人出去之后,不遠處的數(shù)道馬蹄聲皆是驟然中斷,馬兒被突然勒停,朝著空中唏律律地急聲打鳴。 看來是騎馬之人遇著什么變故,下了馬,其后便再無動靜,沉寂得叫人心慌。 這般不尋常的舉動,間接證實了方元的猜想。 看那人的不凡氣質(zhì),說是武道修為厲害的高手,大有可能。 方元心道他與這人并無什么淵源,想來,這一路打斗跟自己是沒什么關(guān)系了,純屬巧合。 他懸起的心神,剛松下一些,又緊張起來。 騎馬者來勢洶洶,且為數(shù)眾多,那人……不會出什么事吧? 天公像是也知道官道那處彌漫的緊張氣氛,原本就臨近黃昏的暗沉日色,更是灰暗下來,布滿了密云,大雨將至。 方元怎么也消不去自己腦海中浮現(xiàn)的這份擔憂,口中的吃食都變得索然無味了,他思慮片刻,從懷里摸出一粒碎銀放在桌上,起身出了竹棚,牽上了尚在咀嚼草料的馬兒,向著官道那里趕去。 他對自己的解釋是好奇。 好歹他也不停歇追了一路,現(xiàn)在既然尋到了線頭,理應去看一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端。 方元都不敢騎馬,怕馬蹄聲驚動了或許正在交手的那幾人,他屏息凝神,仔細分辨著周圍的異樣響動。 在他看到那一群無人驅(qū)使的馬兒之后,終于,聽見了一陣相當激烈的打斗聲,隱約伴著陣陣痛呼,從道邊密林中傳來。 單是這馬,就有數(shù)十匹! 方元心中一緊,將自己的馬胡亂系在樹下,急忙朝著林中追去。 周身樹木遮天蔽日,甚是蓊郁,方元穿過悉悉索索的枝葉叢,小心翼翼地循著聲源摸去。 他很快找到了。 前方林中有一處較為開闊的空地,就在此處,竹棚中所見那人,正被十余人圍攻! 據(jù)方元的觀察,這衣著相近的十余人,至少都是淬體境六重修為! 方元不禁駭然,這是長風城中的哪顧勢力?如此大的手筆,一口氣派出了這么多高手,只為了圍堵一個人? 而此人實力的確強悍,這等劣勢,都不落下風,時不時還將敵人打得哀叫吐血。 若換作他被圍在當中,只消幾瞬,必然連命都沒了。 可方元再看下去,就知情形不妙,那人的修為自然極高,但出招的架勢并非十分流暢,有種怪異的遲滯感,所以總不能將力道完全發(fā)揮。 而對手又實在太多,慢慢地,他就有些吃力起來。 與之交手的人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出手更為兇狠毒辣,招招要致他于死地! 十余人一并下了狠手,那人分身乏術(shù),躲閃不及,生生挨了一掌,口中溢出些微血絲。 方元見此情狀,心間漫上一陣難以自控的慌亂,堪堪才遏制了自己想要沖進去助陣的念頭。 他知自己這會兒闖進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那人再強撐下去,必定要遭。 方元心神一動,有了主意,他飛快地運轉(zhuǎn)起無盡天訣,將所有力量盡數(shù)蘊于聲音中,又壓低了聲線,令這道聲音顯得厚重威嚴,他冷聲道:“何人在此作亂,擾我吃杯清酒?” 前半句是為了暫時嚇住那連下狠手的十余人,后半句則是想要試圖提醒那人自己的身份。 雖然方元不曉得此舉到底有沒有用,但總比束手無策地干等在暗處要好。 巧的是,他出聲之后,陰云密布的空中,忽的打起了一道閃雷,隨后落下細細雨絲。 雙重驚變之下,交戰(zhàn)之處真的靜了片刻。 因這道話語傳自郁郁蔥蔥的叢林深處,倉促之中不作深思的話,真有幾分唬人的意味,令人捉摸不透究竟是何人出的聲。 這十余人陷入了驚疑,被他們圍困的那人,面上卻露出了沉沉笑意。 方元開口的那一霎,他就察覺到了來人身份。 他好似早已知曉,會有那么一個人,跟在身后急急追來,然后故弄玄虛地為他出聲解困。 因為以他對方元的了解,方元因著修為能力所限,不敢妄動,也只能想出這個空口套白狼的法子了。 這個摸透了方元心思的人,自然是換了面貌的沈雁。 趁著周圍數(shù)人分神的當口,沈雁全力一擊,將他們掀退數(shù)尺,飛快向著方元匿形之處遁去。 沈雁的身形極快,幾乎是眨眼間就掠到了措手不及的方元身前,他沉聲道:“走,上馬。” 方元驚得來不及回答,沈雁就直接拉著方元朝林外奔去。 那十余人立即知道上了當,怒喝數(shù)聲,起身追上來。 耳邊風聲呼呼,身旁氣度非凡之人在側(cè),方元有點暈,不曉得是喝了酒的后勁,還是眼里心上,再度晃了神。 他被這陌生人拉扯著前行,竟不覺突兀反常,仿佛該當如此。 數(shù)息之間,兩人便出了密林,沈雁見到樹旁拴著的馬匹,知道是方元所系,直接飛身上馬。 方元與他配合默契,伸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