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鎮(zhèn)外十余里，石南山脈外延，榆林山。

    方元氣喘吁吁地靠坐在樹下休息，身邊擺著一堆新鮮戰(zhàn)利品，全是山里最兇猛的野生動物，譬如山豬、豹子之類的。

    距離家族大會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五天前方元向方宜年借了一百兩銀子，還了欠草藥鋪掌柜的債。方宜年當(dāng)然不需要他還錢，言明這是獎賞，還準(zhǔn)備再給他發(fā)些例錢，不過方元拒絕了，他人贈予只不過能解一時之需，不是長久之計，方元已經(jīng)深刻認(rèn)識到了沒有穩(wěn)定生財途徑所帶來的窘迫，憂心之際，沈雁教給他一個辦法。

    不帶任何武器工具來到榆林山，赤手空拳獵取野物，然后帶回鎮(zhèn)上賣掉。由于是靠內(nèi)勁和蠻力打死的獵物，皮毛基本保持完整，所以售賣的價格不菲，而且跟這些兇猛動物進(jìn)行戰(zhàn)斗，對方元的rou體修煉大有裨益，每日傍晚拖著一大堆戰(zhàn)利品徒步返回，還能鍛煉耐力強健體魄，簡直是一箭三雕之計。

    在沈雁的監(jiān)督之下，方元已經(jīng)進(jìn)行了五天這樣的修煉，從第一天被山豬撞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到如今能抗住兩只肥碩山豬的猛烈沖擊，方元進(jìn)步飛快，修為也從淬體境二重初期突飛猛進(jìn)到了二重后期，堪比常人修煉的大半年之功。

    今天是沈雁計劃里方元在此修煉的最后一天，因為明日便該啟程前往長風(fēng)城，參加長風(fēng)武院一年一度的入院選拔了。

    離日落大約還有一個時辰，方元稍事休息之后，起身走入密林，打算再捕獲幾只獵物。

    林子深處，樹蔭濃密，葉影搖晃，方元輕手輕腳地?fù)荛_叢生的枝丫，腳下枯葉發(fā)出簌簌的脆響，他仔細(xì)觀察著地面上隱約錯落的野獸腳印，慢慢地朝著腳印的方向走去。

    榆林山乃是石南山脈的外圍山峰，石南山脈橫亙在青霜王朝南部，是抵御敵國來襲的一道天然屏障，整條山脈雄偉綿延，物種繁多，所以盡管榆林山只是小小的一座分支山脈，但也有著不少飛鳥走禽。

    方元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動靜，他更加小心地靠近，直到聽見粗重急促的喘氣聲，才能確定這是什么動物。

    又是一頭山豬，方元打山豬簡直打得快吐了。不過這頭山豬似乎有點奇怪，行動時的動靜也太小了，他還以為是什么小動物。方元皺皺眉頭，還是謹(jǐn)慎地準(zhǔn)備接近目標(biāo)。

    一步，兩步，三步……方元離山豬越來越近，隱隱的，他聽見一陣氣若游絲的哀鳴。

    這時，彌天戒中的沈雁卻是陡然一驚，大喝一聲：“方元，退回來！”

    方元動作一滯，反應(yīng)過來時終究是慢了半拍，沈雁當(dāng)機立斷，神念爆起，再度凝成虛影，牢牢地護(hù)住了方元周身，挾著他后退數(shù)步，這種被懷抱著行進(jìn)的感覺太過奇妙，方元甚至可以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沈雁的氣息。

    就在方元原本所處的位置，一條赤色巨蟒憑空閃現(xiàn)！若不是沈雁退得及時，恐怕方元此刻已經(jīng)身首異處。巨蟒驟現(xiàn)時碾平了枝葉叢，方元這才看清了那頭山豬的全貌——軀體蜷縮，皮毛顫栗，濕潤的眼睛里寫滿驚懼，口中逸出斷斷續(xù)續(xù)的悲鳴。

    而呼吸間，巨蟒竟是張開了血盆大口，將這頭山豬囫圇吞下！這一張一合間，巨蟒口中散發(fā)出的腥氣極具刺激性，令人作嘔，甚至能致人暈眩。

    “它剛才在玩弄自己的獵物?！鄙蜓銈髂畹?，“你不要動，它自會退去?！?/br>
    果然，話音剛落，赤色巨蟒銅鈴般大小的邪獰雙瞳已盯上了方元，沈雁冷哼一聲，巨蟒竟全身一震，碩大腦袋流露出忌憚之色，再一眨眼，又是憑空消失了。

    又等待片刻，確定了周圍沒有異常之后，沈雁才撤回了附在方元身上的神念。

    周身暖融的奇異感覺散去，方元倒有幾分悵然若失，他輕咳一聲，隨即正色道：“沈前輩，那是什么東西？”

    沈雁面沉似水：“那是赤紋匿形蟒，一種魔物?！?/br>
    方元不解道：“魔物？”

    沈雁這下卻沒有即刻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再開口時，聲音中流露出幾絲疲憊。

    “先離開此處，往后不要再來這座山了。也不必再去拿獵物，速速離開，返回小鎮(zhèn)。”

    方元應(yīng)聲，也不再多問，立即原路退出這片密林。原本在陽光照耀下幽靜無比的樹林，此刻已顯出幾分陰森。

    “有些事情，也該讓你知道了。”沈雁輕聲道。

    在方元返程的路上，沈雁將緣由娓娓道來，方元聽得幾乎是目瞪口呆。

    方元知道這片大陸名叫天瑜大陸，但他不知道的是，天瑜大陸有兩重位面，位面之間有些許玄妙的聯(lián)系，更多時候則是彼此互不相關(guān)。也就是說，方元現(xiàn)在所處的地點，在另一重位面里，可能完全是另一種風(fēng)景，而且他根本不存在于該處。

    青霜王朝所在的這重位面稱為凡俗位面，生活著未曾修煉過的凡人，和煉氣境以下的武者。武道境界由低至高分為七階，分別是淬體境、煉氣境、氣海境、凝丹境、化神境、入虛境、傳說境，每種境界分為七重，每重有初期、中期、后期、巔峰四個小境界，統(tǒng)稱七階七重四境。

    任何武者一旦邁入淬體境七重巔峰，若想再進(jìn)一步，就必須進(jìn)入另一重位面——玄靈位面修煉，因為自煉氣境開始，武者必須引動天地玄靈之氣入體，而凡俗位面中沒有玄靈之氣的存在，自然也就不會有靈物靈藥，所以那日沈雁只能開一堆草藥單子交給方元去買，若是在玄靈位面，他有的是更好的法子。

    簡單來說，凡俗位面生活的是凡人，由朝廷或王國統(tǒng)領(lǐng)，偶有紛亂都付諸于戰(zhàn)爭。玄靈位面生活的是真正踏上武道修行之路的武者，由一流勢力共同維持秩序，這一位面不再是王朝瓜分天下，而是遍布了大大小小強弱不一的門派勢力。

    天瑜大陸之所以會有兩重位面，要歸功于遠(yuǎn)古時期的某位大能，一生無法修行的凡人始終多于武者，而他意識到武者之戰(zhàn)動輒填海搬山，凡人一旦被卷入，便是血流成河生靈涂炭，毫無抵抗之力。于是這位大能憑著巔峰修為硬生生開拓出另一重空間位面，將兩者徹底分開，數(shù)萬年來，兩重位面各自相安無事。

    也因此，境界高于淬體境的武者，進(jìn)入凡俗位面后都會受天地法則壓制，無法發(fā)揮出淬體境之上的力量，這就是沈雁之前告訴方元，在青霜王朝不能直接助他的原因。

    方元聽后呆呆的消化了半晌，才道：“那，那個魔物……”

    沈雁苦澀道：“這世上除了人之外，還存在著妖和魔。只是真正有妖力和魔氣的妖魔，同樣只存在于玄靈位面。玄靈位面的妖界和魔域在凡俗位面所對應(yīng)的地帶上，生活著的無非是些普普通通的動物。這青霜王朝在人領(lǐng)最東側(cè)，與魔域只是隔海相望。”

    “那剛才那條赤紋匿形蟒……”方元說著說著，意識到了什么，頓時緘口不言了。

    沈雁也不再說下去，只是道：“那位大能留下的力量畢竟有限……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方元，在這榆林鎮(zhèn)，你可有牽掛？”

    方元遲疑道：“……族長？”

    “若是有朝一日，整個榆林鎮(zhèn)都被盡數(shù)毀去，而你身處玄靈位面一無所知，你會如何？”

    方元沉默良久，才啞聲道：“我希望那一天不會出現(xiàn)。”

    “那你得好好修煉，早日踏入武道巔峰境界，說不定以后抵御魔族和修補空間裂縫的重?fù)?dān)就落在你身上了?！闭f著，沈雁笑起來，打破了有些沉悶的氣氛，“好了，不必這么沉重，一條赤紋匿形蟒說明不了什么，或許，這只是一個意外?！?/br>
    方元點點頭，眼神漸漸恢復(fù)清明，他語氣認(rèn)真：“沈前輩，今天你又救了我一命?！?/br>
    沈雁便笑：“你若要報恩，就早日為我集齊煉制太初入虛丹所需的藥材吧?！?/br>
    方元不再說什么，神情堅毅，他已經(jīng)回到方宅，卻顧不上休息，靜下心來一遍遍揣摩白天與野獸的戰(zhàn)斗，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

    沈雁很滿意，這叫給予小朋友適當(dāng)?shù)奈C感和壓力。

    翌日天一亮，方元就早早起了，收拾完簡單的包裹行囊，最后再看了一眼這間自己生活了兩年的屋子，轉(zhuǎn)身出了門。

    一同出發(fā)的方明誠已經(jīng)按照約定等在院中，兩人簡單寒暄一陣，同前來送行的家族眾人道了別，方宜年將長風(fēng)武院送來的身份銘牌分別交給兩人，囑咐他們一定收好。隨即一同走出大宅，小廝已牽著馬候在門口。

    方宜年站在眾人最前面，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講，最終也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你要好好修煉，切莫辜負(fù)了自己?！彼L嘆一聲，“我若是早些接你回來，該有多好?！?/br>
    方元年幼時父母就去世了，他幾乎是一個人養(yǎng)活著自己長大的。

    方元翻身上馬，平靜道：“我會的，族長保重?！?/br>
    于是兩人策馬而去，方元想起沈雁昨天的話，再回首張望這座大而肅穆的宅子，和視線里越變越小的那些人影，竟有幾分難言的唏噓惆悵。

    今天倒沒看見那個喜歡亂說話的堂弟，他想。

    方明誠和方元很快出了鎮(zhèn)，榆林鎮(zhèn)甚是偏遠(yuǎn)，和長風(fēng)城之間隔著大片平原和數(shù)座小鎮(zhèn)，兩人快馬加鞭，在路上行了大半日，才遠(yuǎn)遠(yuǎn)望見高大城墻。

    兩人到城門口后便下馬步行，城門口全是這般年輕面孔，看起來都是來參加入院選拔的。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來碰個運氣，恐怕連進(jìn)長風(fēng)武院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每年報考人數(shù)太多，所以長風(fēng)武院啟用了名額制，下發(fā)一定數(shù)量的身份銘牌給長風(fēng)城下轄各地中的有名勢力，有銘牌者才能參加考試，以此控制考核規(guī)模。

    除非名額生源太差，長風(fēng)武院才會對無名額人員開放報名，城門口的大部分年輕人，就是來碰這個運氣的。

    好不容易越過人潮進(jìn)了城，方明誠要去見朋友，方元不大愿意同去，決定先在城里逛一逛，兩人就此分開，約定了明日長風(fēng)武院門口見。

    其實在沈雁看來，方元能不能進(jìn)長風(fēng)武院都不打緊，于武道一途上得不到太大幫助，畢竟整個青霜王朝的所有武院摞起來也入不了沈雁的眼，不過，這在情感方面就很重要了：小心眼者的擠兌和強者的壓制都能堅定方元要變強的決心，還有就是滿學(xué)院各具風(fēng)情的異性。

    十五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以沈雁的經(jīng)驗，這種天才少年在這個年紀(jì)喜歡上的姑娘，往往都是用情最深的，而且一般能被他們看上的姑娘都大有來頭，各種稀奇古怪厲害到不行的身家背景，在修煉后期簡直是戒指主人瘋狂修煉的最大動力。

    想到這里，沈雁打趣道：“方元，你在榆林鎮(zhèn)生活了這么久，怎么沒個牽掛的姑娘？”

    方元愣了一下，聲音里有些強裝出來的冷淡：“我還沒想過那些事?！?/br>
    好嘛，這還害羞上了。

    沈雁就笑：“好好好，那我不問了。”

    方元嗯了一聲，走了幾步，似是躊躇了一瞬，忽然道：“沈前輩，你有過……喜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