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因為弗麗嘉已經(jīng)去世，她再也沒有機(jī)會向立誓的另外一方，當(dāng)面請求她收回她們之間的這個約定了。

    活該你要遵守到死啊，愚蠢的約露?。?/br>
    這一刻，她突然有種沖動，想要愚蠢地問一問他，孤獨(dú)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全心相信和倚靠的滋味，真的無所謂嗎。

    他真的就能一直這么下去嗎。遇見了必須去擺平的事情，臨時使用他的智慧、手腕和利益，去招募別有用心的手下，去結(jié)成臨時脆弱的盟友，度過了眼前的難關(guān)，然后就一切崩潰破碎，他又回到獨(dú)自一人的原點(diǎn)。

    ……一個人是不可能終其一生都孤獨(dú)地生長著的。那種孤獨(dú)，可以衍生出憤怒和絕望，最后會化為刻骨的利刃，將整個世界劃得四分五裂，支離破碎。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她注視著他，突然問道：“假如沒有……沒有那個想要宇宙魔方的壞家伙所帶來的威脅，你……你還會去中庭找我嗎？”

    她的話音未落，就看到他挑高了眉，眼中出現(xiàn)了嘲笑的表情。他仿佛不敢相信她會直接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一樣，甚至上身微微前傾，湊近了她的臉，做作地掃視了一番，才慢慢地重新站直了身子，說道：“那些螻蟻們給你治傷的同時，難道沒給你治一治你愚蠢的頭腦嗎？”

    ……他果然不想回答她這個尖銳的問題。

    她在心底暗自哂笑了一下，忍不住盯著他，開玩笑似的說道：“吾王，您想讓人替您賣命，總得有個什么好理由籠絡(luò)一下人心呀？”

    那句笑謔里帶著清晰的一抹自我解嘲的意味，因而聽上去并不讓人覺得有多么冒犯；但他卻仍然微微皺起了眉，好像一瞬間有千百句嘲諷的言辭已經(jīng)涌到了他唇邊。不過下一秒鐘他又竭力忍住這種無疑會將這次覲見的場面搞得更僵的反應(yīng)，停頓了片刻，語氣有點(diǎn)僵硬地說道：

    “……你不是還想……獲得最后的勝利嗎?！?/br>
    她的臉上，起初仍然保持著那層帶著一絲溫和的自嘲似的薄薄笑意；但是幾秒鐘之后，那種笑意慢慢凝固了。她的雙眼睜大，張了張嘴，一瞬間似乎想要作出非常驚訝的表情；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這么做是不明智的，于是她極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視線也從他臉上轉(zhuǎn)開了，望著大殿的某個角落。

    “……很遺憾……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這種機(jī)會?！彼詈蟮吐暬卮鸬?，神情看起來很是奇怪，好像一下似乎想要微笑，一下又覺得沒來由地一陣悲哀――他不由得想，原來她就這一點(diǎn)而言真是毫無長進(jìn)，在他面前，她永遠(yuǎn)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掩飾自己的表情里所傳遞出來的信息。

    好比現(xiàn)在，那種奇怪的表情似乎也微妙地影響了他，讓他這一秒鐘似乎覺得可以不再追究她躲藏在中庭的過錯，但是下一秒鐘又毫無理由地覺得有點(diǎn)惱火，好像自己不應(yīng)該允許這個膽敢欺瞞阿斯嘉德之王的愚蠢的妞兒回歸神域才對――就這樣輕輕放過她，本身就是一種對于阿斯嘉德之王尊嚴(yán)的蔑視和慢待！

    他惱怒地皺起了眉，冷冷地說道：“你可以退下了。我允許你先行休息十天，再來這里領(lǐng)取你應(yīng)負(fù)責(zé)的任務(wù)?！?/br>
    聽到這么公事公辦的話，她卻驚訝地睜大了雙眼，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地問道：“……我？！以幻境之神的身份，你還有任務(wù)交給我做？！”

    啊，對。他輕蔑地撇了撇唇，冷笑了起來。

    這大概是阿斯嘉德之王破天荒第一次公開任命這個在神域默默無聞地度過了數(shù)百年的、能力不明地位低微的幻境女神去做某項工作吧。看在那些不明真相的阿斯嘉德人眼中，只怕除了驚訝之外，還會認(rèn)為這是這個傻瓜以生命換來的一個機(jī)會呢。

    他微妙地笑了一笑，語氣里意味不明。

    “是啊?！憧梢曰謴?fù)你的本來面目了，看起來現(xiàn)在需要擔(dān)心穿幫的人只剩下我了。”

    果然，她臉上的五官一瞬間就擰了起來，像是吃到了酸澀的果子一樣，臉幾乎都要皺在一起了。

    “不，那是多余的擔(dān)心……你的幻術(shù)是整個九界最出色的，我一點(diǎn)也不懷疑這一點(diǎn)……”

    很奇怪地，聽見她稱贊的話，他卻慢慢地昂起了下頜，臉上一瞬間露出了某種脆弱的傲慢神情，就好像那種表情像是一層薄瓷制成的面具，隨時都有可能崩裂，但是他卻必須在此時此刻將其牢牢地戴在臉上似的。

    “是嗎？”他甚至露出一個和表情完全不相符的、隨和的笑容來，失笑地問道，“……我還以為你要說‘假如能夠讓你活著，讓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擁有強(qiáng)大的能力，它們也可以完全為你所用’或者‘我會擁戴你的’，諸如這一類的話呢?！?/br>
    【假如能夠讓你活著……其它什么都不重要……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或令你不開心，即使我擁有再強(qiáng)大的能力，它們也可以完全為你所用……】

    【……我會擁戴你的?！?/br>
    這幾句話聽上去十分熟悉，讓她甚至有一秒鐘的出神。但是她很快就恢復(fù)了之前那種溫順的表情和平靜的態(tài)度，應(yīng)道：“是的，吾王。既然您這么希望的話……我當(dāng)然可以把這些話再重復(fù)一遍。――毋庸置疑，我當(dāng)然會擁戴您的。而且您決定交給我一些任務(wù)，不正是因為您認(rèn)為我的能力能夠完全為您所用嗎？”

    這種順服的態(tài)度卻似乎立即激怒了阿斯嘉德之王。他的右手握緊了那柄金閃閃的永恒之槍，慢慢地挺直了背脊，立于階梯頂端的王座之前，微微昂起下頜，居高臨下地俯望著她，終年蒼白的面容上，那雙綠色的眼眸明亮得懾人。

    “……是嗎?！?/br>
    他似乎停頓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吐出這個短句來。

    “你現(xiàn)在可以退下了?！?/br>
    他俊美蒼白的臉上露出那樣一種疲憊而厭倦的表情來，輕聲吩咐著她；就仿佛和她這番短暫的交談讓他感到很不愉快，卻無法直率地表達(dá)出他的不滿一樣。這種表情一瞬間在她腦海里微妙地和從前某個時刻的記憶重合了，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你坐在向南的露臺上，我在黑暗的房間里為你唱歌。暮色蒼茫，從窗櫳飄進(jìn)濕潤的綠葉的清香，預(yù)告雷雨將至的狂風(fēng)在椰林中咆哮?！?/br>
    那個時候，她就站在這座華美恢弘的神殿門外，同樣時值落日時分。

    那個時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我們這一次也會于黑暗中取得最后的勝利，是吧？】

    有那么短暫的一霎，她幾乎想要把這句當(dāng)時未曾出口的話大聲地說出來。但是她隨即竭力忍住這種沖動，回過頭去，右手朝著殿門輕輕一揚(yáng)。

    沉重的大門重新軋軋地緩慢開啟，一線初降的夜色從逐漸擴(kuò)大的門縫中投射進(jìn)大殿里。當(dāng)兩扇殿門完全開啟之時，殿外那片暗沉的夜幕合著神域的點(diǎn)點(diǎn)燈火，幾乎像是一幅靜謐的風(fēng)景畫那般，緩緩浮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里。

    約露汀微微驚訝似的“啊”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道：“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了啊……”

    在她身前的王座上，已經(jīng)重新幻化為衰老神王的洛基似乎聽到了這句話，微微斂下的眼中冷光一閃。

    【掌燈時分，我將離去。當(dāng)你傾聽著夜間的天籟，那時也許你能聽到我的歌聲，雖然我已不再唱歌?！?/br>
    那本仍然攤開在她住處桌上的詩集里，這樣地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