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未時(shí)以后吧?！庇豳?。

    侍從行禮回去稟告其主。

    隔著車馬人群，田向?qū)τ豳⑿c(diǎn)頭，俞嬴淡然還禮，便各自登車而去。

    第二日俞嬴和公孫啟、令翊去赴了魏溪的歲末宴。大家都住在諸侯館，來去方便，故而回到府里還很早。公孫啟喝了酒，俞嬴打發(fā)他去睡一會兒，又囑咐閽人，齊相邦府送典籍的人到了，直接讓他們將書簡送到自己院子，然后便和令翊分別，回去盥洗更衣。

    換了家常衣裳，洗了手臉，喝著解酒蜜水，俞嬴一邊修補(bǔ)一卷講陰陽五行之術(shù)的竹簡，一邊等著田向派來送典籍的人。

    閽人快步走來：“送典籍的人來了?！?/br>
    俞嬴“嗯”一聲，正要站起——

    “是齊相親自送來的?！?/br>
    俞嬴抬頭。

    閽人小聲道：“齊相沒在門外等，先生之前也說讓送來這里……齊相怕是快到院門了?！?/br>
    俞嬴點(diǎn)頭：“知道了?！?/br>
    俞嬴出來迎田向，他確實(shí)已經(jīng)到了院門外。

    田向輕輕皺眉：“怎么不穿個(gè)厚裘袍就出來了？”

    俞嬴恍若未聞，行禮道：“不知相邦駕臨，未能遠(yuǎn)迎，還請見諒。相邦請?！?/br>
    田向無奈地抿抿嘴：“上大夫別客氣了。”當(dāng)先走進(jìn)俞嬴院門。

    “請?！庇豳鴮⑺屓霃d堂。

    田向站在廳堂里，看這間與從前也像、也不像的屋子。不像是屏風(fēng)、幾、案之類與從前都不一樣了，有些衛(wèi)風(fēng)的綺麗，應(yīng)該是從前住在這里的衛(wèi)使的東西；像——是她隨手亂放東西、特別是亂放書冊的壞毛病始終如一，席子上，坐臥的小床上，窗牖邊都放著書。

    從前田向不止一次見她靠著憑幾歪在席子上、歪在廳堂小床上看書。子守先生那樣守禮的大儒，她自己出去行止也很合乎禮儀，誰能想到她在自己屋子里這樣散漫。

    自己曾經(jīng)笑她。她道：“不行嗎？”

    “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又不嫌棄?！弊约寒?dāng)時(shí)笑著說。

    她笑著“嘁”一聲。

    第73章 像兩只公鵝

    “相邦請坐?！庇豳?。

    田向與俞嬴對面坐下。

    田向看一眼俞嬴書案上的典籍，笑道：“這件事真是辛苦上大夫了。”田向又嘆氣，“本來以為能給上大夫打個(gè)下手，勘校之余，還得聆聽高論，誰想冗事繁雜……”

    俞嬴淡淡地道：“相邦不必客氣。盈勉強(qiáng)算個(gè)讀書人，就如相邦從前說的，自然該為‘仁、義、道、法諸理長存’做點(diǎn)什么，況且這上大夫的俸祿也不能白領(lǐng)不是？”

    田向笑。

    俞嬴抬眼看他。他今天著便服，羔裘外是一件石青色裼衣，石青本是很穩(wěn)重的顏色，他的這件裼衣上卻不知道用什么鳥雀的青翠羽毛繡了暗紋，光波流轉(zhuǎn)間閃出些不一樣的亮色來。

    田向?yàn)橐粐喟?，每日不是著玄端這樣的禮服，便是些顏色深沉的袍服深衣，很少穿這樣鮮亮花哨的衣服。其實(shí)他年輕的時(shí)候穿得也不鮮亮花哨，曾被俞嬴笑話“無趣”，說“可惜了那張臉”。

    俞嬴垂下眼：“已經(jīng)勘校修補(bǔ)過的典籍，相邦是這次帶走，還是等所有典籍都?？蓖?，再一起搬運(yùn)？”

    “這次帶走吧，上大夫這里書簡太多，怕是也不好存放。”

    俞嬴點(diǎn)頭，不再說什么。

    田向也不說話，只含笑靜靜看著俞嬴。

    一時(shí)竟然冷了場。

    俞嬴道：“相邦政事繁忙，盈也要接著勘校這些書簡，便不虛留相邦了?！?/br>
    田向不理會她話里的逐客之意，笑道：“左右知道上大夫身份的只有向一人，向也聽?wèi)T了上大夫自稱俞嬴，便還是那般稱呼吧。”

    “列國都道相邦是君子，想不到相邦竟會為人遮掩、文過飾非……俞嬴多謝相邦?！庇豳?。

    俞嬴顯是說田向是個(gè)假君子。

    田向哼笑：“上大夫真是以怨報(bào)德……”

    《國語》中說：“以怨報(bào)德，不仁?！?/br>
    一個(gè)說另一個(gè)不夠君子，另一個(gè)回敬你才不夠仁義，這樣斗口，是兩人少年時(shí)常有的事。這恍然如昨的場景，讓俞嬴和田向同時(shí)怔了一下。

    口角之后，又總是田向先去哄俞嬴的。

    田向看著俞嬴，輕聲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讓向?yàn)樗谘诘模丝傆衅暮退叫?，向不能免俗?！?/br>
    俞嬴抬眼，兩人目光相對，俞嬴又垂下眉目。

    侍女進(jìn)來，行禮，擺上漿飲糕餅。

    看見這些，田向笑問：“上大夫院內(nèi)棗樹上的棗子，向從前嘗過，好吃得緊，不知上大夫能否割愛見贈一匣？”

    “區(qū)區(qū)小物，何談割愛，只是相邦說晚了，那些棗子已經(jīng)吃完了?！?/br>
    “向可用別的來換。”田向笑道。

    俞嬴看他。

    “如上次送來府上的那些醓醢？或如上次送來府上的那些金玉之物？”田向笑問。

    俞嬴的話硬而直：“棗子真的吃完了。相邦便是拿十個(gè)城池來換，也沒有了?！?/br>
    田向看著她笑道：“上大夫這么說，是知道向不會拿十個(gè)城池來換?！?/br>
    俞嬴想了想，還真是……要是十個(gè)城池，莫說一匣棗子，棗樹都能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