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她準備的好軀殼(出書版) 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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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飛煩躁地砸了一拳方向盤。 他從后視鏡中望見身后的車輛也早已排起了長龍,無法掉頭離開。他突然推開車門,跳下了車。排隊的司機發(fā)現(xiàn)了,紛紛朝他大喊,叫他回來。 王克飛把空車留在馬路中間,沿著靜安寺路一路狂奔。在跑過了三個街口后,他終于看到了寧仁醫(yī)院的那棟白色大樓。 今天門診的病人很多,醫(yī)院門口川流不息。 他沖進了后花園,來到那棟爬滿爬山虎的獨立小樓前。那兩扇大鐵門依然緊緊關閉,仿佛從來沒有打開過。 不會被警察搜尋、不會引人注意、不怕被人撞見、可以長時間躲藏的地方,還有比重癥瘟疫隔離病房更好的選擇嗎? 王克飛抓住一個經(jīng)過的護士,氣喘吁吁地沖她喊道:“快打開這門!” 小護士放下手中的盤子,問:“你是誰?想干什么?” “我是警察!快給我打開!”王克飛沖她吼了起來。 “沒有醫(yī)生的許可誰都不能開門。如果您是警察,請辦好相關手續(xù)再來?!?/br> 王克飛一拳打在鐵門上,提高了嗓門:“你們都沒權開門的話是怎么照顧住院病人的?” 小護士嚇得肩膀瑟瑟發(fā)抖,但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們都是重癥傳染病患,接受新型抗生素試驗,只有主治醫(yī)生能和他們接觸。他們有任何不適可以按房間內(nèi)的按鈕,接通值班室和熊醫(yī)生的辦公室。這是醫(yī)院的規(guī)矩,請——” “我不管你們什么規(guī)矩!”王克飛粗暴地打斷了她,“現(xiàn)在里面還有幾個病人?” “只有兩個男病人了。” 憤怒和焦慮已經(jīng)燒痛了王克飛的神經(jīng)。他逼迫自己冷靜,喘著粗氣問她:“前幾天剛被火化的女病人是誰?” “那個病人姓謝?!?/br> “是誰開的死亡證明?為什么不等家屬來領就火化?” “是熊醫(yī)生。他不過是按照規(guī)定辦事罷了——在傳染病暴發(fā)期間,每個患者的尸體必須由醫(yī)院消毒后盡快就近火化?!?/br> “除了熊醫(yī)生,還有誰見過她?” “我見過她。我給她送過三餐和藥物到窗口?!毙∽o士漲紅了脖子回答。 “你確定你看清楚了她的長相?” 小護士眼珠轉了轉,支吾道:“我不確定……里面燈光很暗……” 她的話音未落,王克飛已經(jīng)撇下她,沖出了花園。 王克飛闖進辦公室時,熊正林正在寫字桌前工作。他猛然抬起頭,一邊的顴骨還沒有消腫,嘴角留著一片淤青。 “你送到謝家的骨灰是誰的?”王克飛一踏進門便問。 熊正林放下鋼筆,回答:“我在審訊室里就回答過了。那個死的病患叫謝柳娥,一個月前感染了流行性乙腦,因為抗生素試驗失敗去世。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br> “撒謊!”王克飛捏著拳頭大聲吼道,“骨灰盒里是黃君梅的骨灰!你和陳海默殺了她!” 終于喊出了心中的這一句話,他感覺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體被抽空了,像要軟綿綿地倒下。 熊正林愣了一愣,表情僵硬地笑了笑,說:“黃小姐?呵,她不是去美國了嗎?您不是說過是她和我合謀殺了陳海默嗎?怎么現(xiàn)在又反過來了?這回更離譜,我甚至都不認識陳海默呢。” “藥房和茶樓僅一門之隔,小山在街邊守茶攤,你們不可能不認識!” “住在一條街上,也可能是兩個世界的人。”說完這一句,熊正林低頭咳嗽起來。 “你以為自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嗎?她向你哭訴過她的身世吧?”王克飛掏出一支煙,卻因為雙手顫抖,點不上火。他索性把煙扔了,“你可能也聽說了茶樓老板霸占她的事?你知道是燒水工殺死了她母親,又放火燒了茶樓?你一定很震驚、憐憫,恨不得用命來補償她受的苦?可你真的了解她嗎?” 熊正林似乎在聽,又好像并不在聽。 “周福根并沒有殺死玉蘭?!蓖蹩孙w突兀地說道。 熊正林抬起頭看著王克飛,眉頭微微皺起。 王克飛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是小山自己放火燒了茶樓?!?/br> 熊正林的眼神中保留了幾秒的錯愕,但嘴唇還是緊緊抿著。 “在審訊室里,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你死扛下去。我以為你要極力保護的人是黃君梅,不,我現(xiàn)在才知道,那個人是陳海默!” 熊正林的瞳孔中出現(xiàn)了一些迷離的光斑。但他很快又聚焦眼神,恢復了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自信?!澳f的故事真是不可思議。我何必要保護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呢?倒是您,王科長,您在審訊室里告訴了我您和黃小姐的一段情。您到底保護住她沒有呢?” 這句話觸到了王克飛的痛處。 “渾蛋!”王克飛大吼一聲,沖上前抓住了熊的衣領,把他撞到了墻上,“你會付出代價的!” 這時,他們的身后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王克飛,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王克飛聽到了老章的聲音,“立刻放開熊醫(yī)生!我數(shù)到三——” 老章尚未開始數(shù)數(shù),王克飛已經(jīng)一把把熊正林按倒在地,用全身力量撲了上去。 陳海默如果要復活,必定要借助另一個軀殼。 她不可能和一個鄉(xiāng)下女孩對換身份,因為接受這樣一個底層軀殼,意味著她過去十年的努力都將化為烏有。她必須帶著她積累的學識、氣質(zhì)、才華鉆進另一個更強大、更優(yōu)秀的軀殼重生。 黃君梅已死!她成了那個軀殼! 在失去意識前,王克飛只記得自己朝身下的人猛揮拳頭。 一群黑影從背后蜂擁而上。 王克飛后腦被鐵器重重一擊,眼前一片黑暗。 第51章 其他人出去后,審訊室里只剩下王克飛和老章兩個人。 王克飛撥開直射自己眼睛的探照燈。他的頭上依然纏著白色繃帶,強光的刺激讓他的整個腦袋隱隱作痛。 “我解釋好幾遍了……”王克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說,“熊正林誘騙黃君梅離家出走,卻在隔離病房殺死了她,讓陳海默拿上黃君梅的護照和黃太太的錢上了船?!?/br> “天方夜譚,”老章輕蔑地搖了搖頭,“你以為熊正林在玩三人調(diào)包的魔術?” “不然怎么會那么巧?陳海默出走的當晚,謝柳娥剛好發(fā)?。俊?/br> “你問問你自己信嗎?你真的信了?你問問全上海的記者信不信?那個陳海默居然沒有死?她竟然又活過來殺了她的好朋友?” “你好好想想,老章,不要先入為主否決任何可能性?!蓖蹩孙w用哀求的聲音說道。 老章只是轉過臉去,不耐煩地抽著煙,沒有吭聲。 “當初不是你第一個發(fā)現(xiàn)蹊蹺的嗎?”王克飛繼續(xù)說,“尸體的頭不在鐵軌上,這不符合常理。還記得我們分析的第一個假設嗎——兇手想掩蓋死者的身份。可惜,我們正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被手表之類的東西誤導,先把尸體想成了海默,然后又覺得兇手不可能是為了隱藏海默的身份??墒聦嵣?,兇手是為了隱藏謝柳娥的身份,希望我們把尸體認作陳海默?!?/br> “謝柳娥可是一個瘟疫病患,法醫(yī)尸檢的時候為什么沒發(fā)現(xiàn)其他病灶?”老章依然沒有看王克飛。 “這說明謝柳娥根本沒有得?。≡趺磿敲辞?,熊正林正好找到身材、年齡各方面都那么像陳海默的病人?不可能。是熊為了得到替身,做了手腳,造成謝嘔吐,隨后又故意診斷為瘟疫,好把她帶走?!?/br> 老章似乎用心在聽。他吐了口煙圈,又問:“那個手指的傷怎么解釋?熊三天前故意在謝的手上劃的?” “不,應該反過來。在熊快實施計劃時,謝因為切菜割破了手。這純粹是個意外。為了不留下漏洞,熊立刻讓陳海默在家中打破花瓶,也傷了同一個手指的同一個位置……” “可你怎么解釋殺死周福根的人排除了熊正林?照你的思路,不是他會是誰?” “你想想,誰最希望周福根死?他是勒索者,那一定是被勒索人最希望滅口報仇了!熊在醫(yī)院值班,有不在場證明,這沒錯。但他如果把陳海默放出病房,由她假扮警察,殺死了喝醉的養(yǎng)父呢?在這世界上最恨周福根的人莫過于陳海默了。她一定早就想殺了他,但是又不敢。因為她知道一旦她和周福根的關系被發(fā)現(xiàn),第一個懷疑對象便是自己。所以她先制造了自己的死亡,再殺周福根,自然沒有人會懷疑兇手是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 “如果熊正林和陳海默是一伙的,當時在這個房間里如此拷打他,他為什么不招?把事情賴在黃君梅身上,不是可以保護他的情人嗎?” “當時船還沒到舊金山,尚在海上。我想他是怕警察在美國通緝黃君梅吧。一旦發(fā)現(xiàn)她不在船上,而是頂替她的陳海默,那么一切自然都揭穿了,所以他必須全盤否認?!闭f到這一點,王克飛突然又傷感起來。 “這些完全是你的猜測,”老章夾著煙,指指王克飛,“你有證據(jù)嗎?哪怕一個小小的證據(jù)?” “處女!還記得嗎?鐵軌上的尸體是處女。可陳姨說海默從小就被茶樓老板性侵,她不可能是處女。這個矛盾說明尸體不可能是——” “我不想再聽了!”老章煩躁地打斷王克飛。 唉!王克飛嘆了一口氣。哪怕真的有證據(jù)又怎么樣?那些案子也有確鑿的證據(jù),不一樣被他們制造成冤假錯案嗎? 沒人可以說服一個不愿意被說服的人。 老章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蹍滅,從口袋里掏出一卷紙扔在桌上說:“你看看這個吧?!?/br> 王克飛打開案卷,讀了兩行,背脊上開始冒冷汗,腦子有些亂。 熊正林已經(jīng)正式向上海市警察廳投訴王克飛酷刑逼供自己、sao擾醫(yī)院工作秩序。下面列了一串罪名:徇私舞弊、濫用刑罰、收受賄賂……最后是王克飛的口供。 不!他根本沒有說過那些話!他怎么可能說他是因愛生恨而故意污蔑黃君梅? 這是陷害!王克飛看看老章,他還能說什么呢?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偽造的,可他能拒絕這強加在他身上的“真相”嗎? “我不會簽字的……”王克飛憤怒地放下報告。 “這由不得你。”老章說道。 王克飛推開案卷。他想起了那些曾被他用權力劫走了真相的小人物:被推進牢房的流浪漢、用錢安撫的受害人家屬、無法伸張正義的碼頭勞工…… 有些是他指使的,有些他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些他迫于無奈,有些只是出于麻木。 現(xiàn)在,他終于從一個造假實施者,變成造假案卷中的主角了。 “你以為你很聰明,破了這么難解的案件?你太笨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誰斗!”老章站了起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墻上,顯得無比巨大,“克飛啊,這次真的沒有人可以幫你了!” 老章說完,摔門而出。 那砰的一聲砸門聲,讓王克飛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法庭上的那一聲宣判一切的法槌。 第52章 王克飛被轉移到了關押室。關押室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他獨處時四周極為安靜,唯一能聽見的是“嗡嗡嗡”的耳鳴聲,像是從后腦勺的傷口發(fā)出來的。王克飛似乎又看見黃君梅跟他回家,倒在床上,頭發(fā)散落在枕頭上。那個畫面揮之不去,像是強光燈在他視網(wǎng)膜上留下的后遺癥。她用雙臂鉤住他的脖子,幽幽地說道:“其實您也并不了解我呀……”她落在他手背上的一顆眼淚,她的柔軟腰肢,靠近他的氣息,混合著酒精、茉莉、香波、汗水的氣味。為什么我從沒有對她表達一點點愛意,甚至說過一句安慰的話呢?為什么我一直處于患得患失、亦愛亦恨的彷徨中,無法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 他在胸口輕輕吐了一口氣。 熊正林諷刺得對。自己是個窩囊的人,不僅沒有保護她,反而傷透了她的心。在新仙林的后臺,最后一次單獨見面,他沖她大吼大叫,指責她出于忌妒殺人。她說她很難過,她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保護她的人……可他卻一直認為她在演戲,他從沒有相信過黃君梅,就像現(xiàn)在沒有人愿意相信自己一樣。 為什么自己會這么愚蠢,認為黃君梅會忌妒陳海默?為什么不能反過來呢?黃君梅生來就擁有一切,地位、容貌、財富。是陳海默恨不得從她那里搶走一切吧?搶走她的財富、前途、身份,甚至她清白的個人歷史? 黃君梅現(xiàn)在死了,自己連道歉的機會也不再有。這是多大的過失??! 你已經(jīng)走了。真不知道下一場大雪的時候,我又會在哪兒呢。 王克飛一個人胡思亂想時,又想起了在仙樂斯舞宮的那一次游戲,黃君梅給他占卜時是怎么說的。陳海默是k,那個利用他的人。當時他還笑,一個死人怎么利用自己呢?撲克說顧壽云亦敵亦友?他會解救我于困境?占卜是怎么說我和她之間的?顧壽云好像提起過一次,可他沒有留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