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罷了,”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淚花,“等她睡醒了,再問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愛吃四喜丸子,你快去菜市場買兩斤回來。再煲一鍋老鴨湯,她打小身子骨不好,冬天喝這個能暖胃?!睓j “誒!” 余媽連忙應下。 樓上閨房。 帳幔低垂。 沈繡婉這一覺,睡到了天黑。 夢境黑甜,與燕京有關的一切都離她遠去,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夕。 睡醒的時候,她睜開眼茫然地注視帳頂,這一剎那像是遺忘了過去的七年,只記得自己是姑蘇城的沈家阿婉。檍 等慢慢回過神,過去種種才漫上心頭。 明明才過去兩天,卻有種一別經(jīng)年之感,仿佛和金城的那段婚姻,已經(jīng)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了。 她平靜地洗漱更衣,對著半舊的銅鏡摘下珍珠項鏈和珍珠耳墜,重新?lián)Q上出嫁前經(jīng)常穿的那身寶藍色棉布倒大袖的旗袍,將滿頭黑發(fā)梳成了一根漂亮的辮子。 她照了照銅鏡。 她幼時就愛美,這身旗袍領子上還特意鑲嵌了一圈潔白的兔毛。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兔毛的襯托下,她仍然是那張熟悉的小圓臉,肌膚是很通透的牛奶白,圓潤的杏眼和櫻唇令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她的身段仍然有著少女的窈窕和輕盈,一點兒也不像當了母親。檍 只是,她終究是賠了半天命才從燕京爬出來的。 她的眼神和七年前相差了太多,多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多了一些堅定,沈繡婉并不討厭這樣的眼神。 走到樓下的時候,沉冷的空氣里漂浮著老鴨湯的鮮香味,大約是余媽在廚房里煮湯,她摸了摸肚子,感受到了久違的饑餓感,她想起她今天才只吃了半碗牛rou面。 天井里擺放著幾盆松柏盆景,在這樣的冬天,愈發(fā)青黑肅冷。 母親低著頭坐在對面回廊里納鞋底子,腳邊放著那只陳舊發(fā)黃的竹籃,竹籃里面擺著各種顏色的碎布頭和一把舊到包漿的黑色大剪子,這么多年了,她竟然還在用這只竹籃和剪刀。 寒風吹來細微的雪霰。 落在母親散亂的鬢邊,染白了她的頭發(fā)。檍 她縫好鞋底,低頭咬斷線繩,不知怎的突然雙手發(fā)抖,淚水一顆顆砸落在遍布她皺紋的手背上,她突然捧著鞋底子哭了起來。 那哭聲心酸悲慟,比她當年知道父親在外面養(yǎng)了孫姨娘的時候,還要催人心肝叫人斷腸。 沈繡婉躲到樓梯后面。 她也曾怨怪母親的頑固t和不知變通。 可是親眼看著她花白的頭發(fā),她仍然于那果決冷靜的情緒之中,生出了一絲愧疚。 母親老了。 ……檍 沈繡婉回到老宅的第三天,才剛清晨,祖宅的大門就被敲得砰砰作響。 她打開門,是沈耀祖。 沈耀祖梳著順滑的大背頭,穿了身皮草翻毛領皮衣,一手撐在門框上,半垂著頭,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從前金城送給他的那只古銀機械打火機。 他保持著這個動作,很久都沒說話。 沈繡婉蹙眉:“耀祖?” 沈耀祖這才故作瀟灑地撫了撫頭發(fā):“大姐,聽說你和我大姐夫離婚了?” 沈繡婉轉身往屋里走:“你還留著他的打火機呢。”檍 “這可是我的寶貝!”沈耀祖追上來,“就我這一身打扮,往我兄弟們中間一站、打火機一點,那叫一個有派頭有腔調(diào)!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扯遠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爸爸聽說你離婚的事了,還是從茶館老板嘴里聽說的!爸爸可生氣了,正提著棍子往這邊趕呢,你趕緊跑吧!” 沈繡婉坐下,端起沒吃完的半碗白稀飯。 她夾了一根榨菜:“不跑?!?/br> “都火燒眉頭了,你還有閑情逸致啃榨菜呢?!”沈耀祖急了,“我可是念在這只打火機的情面上,才好心過來提醒你,你別不識好歹!到時候被爸爸打得鼻青臉腫毀了容,你求著姐夫復婚,姐夫都不搭理你了!” 沈繡婉沒理睬他,繼續(xù)吃菜喝粥。 許是榨菜太咸了,她又用瓷勺舀了一勺白糖拌進稀飯里面。 白糖是稀缺的好東西,在傅家的時候習以為常,如今回了自己家,才想起這東西的金貴。檍 “大姐——” 沈耀祖還要勸她,祖宅外面陡然傳來一聲高呼:“沈繡婉!沈繡婉??!你給老子滾出來!” 沈耀祖“嘶”了聲:“完蛋了!” 沈仲云是提著棍子來的。 他氣勢洶洶地闖進門,瞧見沈繡婉果然在家,頓時氣得險些暈厥過去:“我還以為茶館里的人是在胡說八道,是嫉妒你嫁得好,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真被休了!我沈仲云怎么生了你這么沒用的女兒,你是不是想活活氣死我?!” “爸,”沈繡婉起身,“現(xiàn)在不是舊社會了,已經(jīng)沒有‘休妻’這個詞。至于離婚,是我主動向金城提出的離婚。我們感情破裂,沒辦法繼續(xù)生活下去?!?/br> “你——”檍 沈仲云抬起棍子指著沈繡婉的鼻子,渾身發(fā)抖久久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氣得狠狠摔了棍子,朝自己臉上就是一巴掌,拍著大腿吱哇亂叫:“家里出了個棄婦,我可怎么活喲!我這張老臉也別要了,與你煎了做下酒菜吧!”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