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婉沉默地推門進(jìn)房。

    她剛嫁過來的時(shí)候，傅家是何等顯赫的人家，沒想到才七年過去，就成了這副模樣，就像是傅太太那張珍貴的羊絨地毯沾滿了廚房里的油污。

    梅香拽了拽自己的兩根辮子，壓低聲音：“三少奶奶，三爺今天回家過夜嗎？你們夫妻這么久沒聚了，該想辦法聚一聚了！外面的人都說三爺在外面有了新人，我是不相信的！三爺那樣的人品，雖然從前愛玩了些，但自打您生了霜霜小姐，他也算是收了心，他怎么會(huì)有別的女人呢？”

    沈繡婉低頭，想起傅金城和周詞白，不禁輕輕笑了笑。

    她坐到沙發(fā)上：“你和你那位未婚夫怎么樣了？”

    “嗐，常哥這幾年在老家做生意，算是小有起色，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自己的鋪面了！”提起心上人，梅香的口吻變得活潑驕傲，“他寫信給我，讓我辭了這里的差事，回家和他結(jié)婚去?？晌疑岵坏盟〗悖傁胫僬疹櫵齼赡??！?/br>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的青春最禁不得蹉跎，過完年，你就回老家結(jié)婚吧。”沈繡婉從包里取出皮夾子，抽出五百塊錢塞給梅香，“梅香，這幾年，多謝你照顧我和霜霜，這筆錢算是我送給你的嫁妝?！鞭?/br>
    梅香愣?。骸叭倌棠?，您這是什么意思？！”

    沈繡婉望了望這個(gè)華麗的房間。

    她臉上的表情很溫柔：“我也要走了。”

    是夜。

    沈繡婉出院回家的第一天，傅金城到底還是回來了。

    他望向坐在沙發(fā)里看書的沈繡婉：“晚飯吃過了？”

    “嗯。”沈繡婉并未抬頭，語氣也是淡淡的，“你吃過了嗎？”迠

    “吃過了。”

    傅金城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今夜他請(qǐng)周詞白在川餐館吃的牛肚火鍋，都兩個(gè)小時(shí)過去了，現(xiàn)在外套還散發(fā)出一股子牛油味。

    他坐到沈繡婉對(duì)面，從煙盒里取出一根煙：“談?wù)?？?/br>
    “好啊?！鄙蚶C婉合上書，按住他拿打火機(jī)的手，“金城，和我談?wù)碌臅r(shí)候，不要抽煙?！?/br>
    傅金城看著她。

    他們的婚房還是七年前裝修的，水晶吊燈的燈泡陸陸續(xù)續(xù)燒壞了好幾個(gè)，這些年一直沒請(qǐng)人來修，剩余的燈泡透過水晶琉璃折射出光來，房間里的光線算不上明亮。

    女人穿著寶石藍(lán)緞面旗袍坐在沙發(fā)上，奶白色的肌膚干凈柔軟，盤著優(yōu)雅的低發(fā)髻，黯淡的光影之中，她的杏眼明亮而又溫柔。迠

    傅金城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

    他捻著手里的香煙，沉默片刻，還是選擇了放回?zé)熀小?/br>
    四目相對(duì)。

    他道：“你以后仍然是傅公館的三少奶奶。”

    沈繡婉平靜道：“我們離婚吧?！?/br>
    房間里落針可聞。

    窗外不知什么時(shí)候開始落雪，窗邊的一盞壁燈散發(fā)出橘黃色的光暈，將玻璃外的雪花照出亮晶晶的溫暖色澤。迠

    傅金城的目光落在茶幾上。

    他的煙盒就在面前。

    對(duì)面，是沈繡婉才合上的一本《紅樓》。

    鼻間充盈著女人身上散發(fā)出的香，和以往的玫瑰花香水味兒不同，她今夜沒噴香水，身上是自然攜帶的清幽蘭香。

    這香味令他有些煩躁。

    他覺得沈繡婉是在以退為進(jìn)。

    用離婚，來威脅他和周詞白斷絕關(guān)系。迠

    她那樣在乎他、那樣愛他，這種事情她不是做不出來。

    而他最不喜歡被女人要挾逼迫。

    于是他罔顧她的要求，仍然拿起那根香煙，側(cè)著臉垂眸點(diǎn)燃。

    煙霧繚繞之中，他沉聲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br>
    “沈繡婉，開弓沒有回頭箭?！?/br>
    “我想好了?！鞭?/br>
    傅金城抬眸看向她的臉，沒能捕捉到像往常那樣緊張的情緒。

    比起從前，她的手段和心態(tài)還真是高明了不少。

    他想著，薄唇勾起一點(diǎn)譏誚的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明天早上，咱們就去辦理離婚證明書，并登報(bào)啟事。”

    “好。”

    第九十三章 傅金城和沈繡婉離婚

    第二天清晨，沈繡婉和傅金城去辦理離婚證明書。

    兩人明明都坐在汽車后排，彼此卻又像是隔著很遠(yuǎn)。

    傅金城目不斜視。

    他在等沈繡婉主動(dòng)開口，提出撤銷離婚的決定。

    可是直到汽車停在了政府辦公大樓外面，女人也始終不吭一聲。

    他瞥向她，她今天戴了一頂米色的軟呢帽，正偏頭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平靜而又從容。

    似乎是意識(shí)到抵達(dá)了目的地，她回過神，推門下車：“走吧?！?/br>
    傅金城停頓片刻，沉默地跟上她。

    在離婚證明書上簽字的時(shí)候，傅金城筆尖微頓，余光望向沈繡婉，她倒是簽得很快，娶了她這么多年，他才知道她的字跡是標(biāo)準(zhǔn)的簪花小楷，她的名字落在白紙上，很漂亮，比他見過的任何女人的字跡都要漂亮。

    明明要離婚了，明明是期待了這么多年的事，本該快點(diǎn)完成才是，可傅金城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huì)突然關(guān)注起沈繡婉的字。

    他慢條斯里地蓋上筆帽，看著工作人員拿起簽字文件進(jìn)去蓋章。

    等待的時(shí)間，莫名有些煎熬。

    余光又落在沈繡婉的臉上，她今天似乎化了妝，眉眼如黛，嘴唇是標(biāo)準(zhǔn)的櫻桃小口，她的臉那樣圓潤純凈，令他想起南方的初雪。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