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yùn)茹救救我，你要救我……”

    “孩子，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你不記得自己的誓言了么？”

    “mama，不要怨恨，將對我的愛全部轉(zhuǎn)給她……”

    “蘊(yùn)茹”、“孩子”、“mama”、“莊太”……

    我在哪里？怎么有那么多人一齊在喚我？我為什么只能看見他們模糊的臉？我努力搖晃著頭，伸著手，可是什么也觸摸不到?！鞍?！”的一聲驚叫，我翻坐起身。

    原來我還好好的躺在家里的床上，周圍是寧靜的漆黑。我驚魂未定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是被夢魘著了。

    “蘊(yùn)茹？怎么了？”身旁的莊恒被我擾醒了，帶著一點睡意喃喃的問，順手扭開了床邊的桔燈。

    “沒事，做了個夢，亂的很。我把你吵醒了？”

    他看了看鐘表，從身后將我攬進(jìn)懷中，輕輕地晃動了幾下，拿手揩去了我額頭上的冷汗：“別去想那么多了。看你嚇的，都是汗?！?/br>
    “什么時候了？”

    “離天亮還早呢，累了一天了，再試著睡一會兒好不好？”他喂我喝了幾口溫水，扶我躺下，想了想又撫著我的面頰低聲道：“我知道你心疼，惦記孩子。宇兒很孝順，肯定不愿意看見你這樣難過。我們已經(jīng)送她走了，就讓她安安心心的走。”

    我點點頭，不愿讓丈夫擔(dān)心。可我知道，窮盡一生，我也無法將白天舉行的葬禮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

    我親眼看著棺木合攏，看著他們將宇兒一步一步抬離我的生命。那一刻莊恒的手都是顫抖的，他甚至握不住要放在墓前的那一朵白花。我們推開了身邊想要來攙扶的人們，依偎著站立在遺像之前，想讓孩子看到，他的父母會堅強(qiáng)的走下去。

    喪禮上來致敬的人很多，大部分都由莊楠和莊氏治喪委員會的人接待了，我與莊恒只在貴賓室內(nèi)與同輩朋友見面。

    只有一個例外，香港紅十字總會的許領(lǐng)隊被楠兒引著來見我們。他將一封長長的信貼交在我們手上，眼中含淚，“這是肯亞的小朋友托我?guī)淼?，這上面有上千個小手印，都是孩子們?yōu)榱思o(jì)念莊小姐一個個留下來的。莊先生，莊太太，你們有一個了不起的女兒，她的善良熱情永遠(yuǎn)留在這些接受過她的幫助的人們心中。孩子們會永遠(yuǎn)記得有這么一位中國jiejie無私的給與他們愛心?！?/br>
    我同莊恒捧著這份帖子，如同捧著我們女兒的一顆赤子之心。在她離開以后的日子，這些她想做還來不及做的事情會由我們替她繼續(xù)下去。

    不過許領(lǐng)隊的另外一句話卻著實讓在場的人捏了一把汗，他問：“莊太，聽聞與莊小姐一同出事的還有駱小姐？這么好的兩個孩子怎么就遇上了這樣的事呢？偏偏她們兩個又這樣要好。唉，不知駱小姐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她……”

    我怔住了，心里像被鈍刀拉了一下，這一下牽動了我內(nèi)心多少不愿記起的不堪回首的情景，苦澀的酸水一古腦的往上涌。莊恒定定攬住我，面無表情的看向兒子。

    楠兒趕緊走上來，“許領(lǐng)隊，家父家母身體不適，需要休息，我?guī)鋈??！?/br>
    其實怎么能怪許領(lǐng)隊呢？是我們自己家族的事情說不清道不明罷了。

    大哥并沒有親自到場，施氏集團(tuán)的董事會敬上了花圈。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就在葬禮開始前一個鐘頭，我接到了大哥的電話。

    我已經(jīng)弄不清楚自己對他究竟是親情的成分大一些還是怨恨的成分大一些。彼此沉默了許久，方才聽到他說，“蘊(yùn)茹，小宇救了翎兒，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我……蘊(yùn)茹，你們請節(jié)哀。我與翎兒的mama會一輩子記著這份恩情的?！?/br>
    我感慨道：“你還是要同駱清玨在一起？隨便吧，我管不了你們。我有什么資格管你們呢。你畢竟是我的哥哥?！?/br>
    “蘊(yùn)茹，大哥年輕的時候做了一些輕狂的事，現(xiàn)在只想盡力的彌補(bǔ)。所幸我們都還不算老，以后的路還很長。翎兒一直鬧著要出院去看小宇，我們都沒告訴她小宇已經(jīng)不在了。我知道，你不會不怪她，可是蘊(yùn)茹，讓翎兒好好活著這也是小宇的心愿啊?！?/br>
    我不想再聽下去，緩緩地掛掉了電話。

    適才夢境中有大哥、有父親、有宇兒，也許就是被他這一個電話給攪的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中那股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濃，即使是睡在莊恒懷中，握著他的手，聽著他的呼吸也無法讓我放寬心。

    活到這個歲數(shù)，我對女人的直覺無法不相信。

    迷迷糊糊的又瞇了一陣子，猛地驚醒，睜開眼依然是一片靜謐，心跳卻沒由來的撲撲通通的加快。莊恒帶著淡淡的倦意仍安穩(wěn)的睡著，我輕手輕腳的披衣而起，站到露臺外面吹了會兒風(fēng)，心思才稍稍有些清明。

    待莊恒起身，我們一同下樓用早餐。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在主廳用餐了，傭人們按照以前的習(xí)慣給莊恒端上咖啡，他病中是不能喝這個的。我一看就不悅的皺眉，“都是干什么的？拿下去！”

    傭人們垂了頭不敢直視我，許是不明白一大早的我在發(fā)什么火。莊恒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吩咐了一聲：“去找紅云弄弄清楚再來?！?/br>
    說著將手邊的一杯熱牛奶遞到我面前，笑笑道：“不管他們，來，把這個先喝點?！?/br>
    我一嘆，將手放在溫?zé)岬谋由吓?/br>
    “不舒服么？”莊恒覆上我的額頭試著溫度，“還好，沒發(fā)燒。”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來我這心就慌得厲害。”

    “血壓高不高？”

    “還好，可能是累的了。你今天就要去莊氏么？”我昨晚上臨睡之前聽到楠兒向他匯報這段時間公司里的大致運行情況，估計這么長時間沒理事，很多決策都等著他回去做。

    “我先不去。我說，一會兒你還是上去躺一躺，精神要是好一點了我們就出去走走?！?/br>
    我撇撇嘴，撐著額頭，“想見是真的老了，以前一夜一夜的熬，那精神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要是成了個病病殃殃的老婆婆可怎么辦。”

    “要到那時候，估計我也就老朽了，正好又是一對?！彼麧M不在乎的道。

    “那怎么一樣，女人老了就沒人要了，男人多大年紀(jì)都吃香！”這話倒不是我說的，是以前穆怡勸我不要跟莊恒犟的時候常常掛在嘴邊上的。

    佳冉更狠，挑明了說，“就我老板這身價，估計上了八十高壽，說一句要找伴，應(yīng)征上門的都能從中環(huán)莊氏大樓一溜煙排到天水圍去。

    想想我就心酸，連帶著白了莊恒一眼。

    他才是真正無辜的人，啼笑皆非的將手中的報紙擱到一邊，目視著我道：“我這后半輩子就剩下一個人，你；一件事，陪著你做你想做的事，過你想過的日子?！?/br>
    滿滿的幸福夾雜著歲月的沉積涌上心頭，我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只在他明亮的眸中看見了骨子里滲出的柔情。

    這男人過去從不說這樣直白的情話，現(xiàn)在卻是句句敲上我的心扉。

    傭人們重新端了早餐上來，輕手輕腳的立在我們身邊服侍。也不知我們的那番對話他們有沒有聽見，我一下子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fā)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隨手尋過遙控器將餐廳的電視按開，耳邊低低的一聲笑，是莊恒搖了搖頭重新去看手邊的報紙。

    我無意識的翻換著電視頻道玩兒，正巧看了晨間新聞。

    “本臺消息，x地連日暴雨，一處新建大型樓盤發(fā)生倒塌事故。據(jù)了解，該樓盤是由中港聯(lián)合開發(fā)，由香港某上市集團(tuán)注資。該事故造成了5人死亡，20余人受傷。目前事故原因仍在調(diào)查之中……”

    我只覺腦子轟的一炸，握在手中遙控器跌落在地上，心里一個聲音一直在說，是她了，是她了。

    “太太！”許多聲音一齊喊。

    莊恒搶過來，急急攬住我下滑發(fā)軟的身子，在我耳邊喊我的名字，“蘊(yùn)茹，不要著急，沒事，什么事都沒有。我在這里，我就在你身邊?！?/br>
    我的手費盡全力才能抬起，指向電視，又無力垂下。

    “我知道了蘊(yùn)茹。你別急，我看見了，交給我，我來處理?！?/br>
    我聽見自己慘聲道，“沒用了。來不及了?！?/br>
    駱清玨報復(fù)的方式竟然如此決絕，一針見血。要讓大哥將施家開發(fā)內(nèi)地市場的大權(quán)交給她，哪里會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為了得到大哥的信任，駱清玨以自己的名義在內(nèi)地成立了一間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還收購了一家大型建筑公司。以合資的名義邀請施氏共同參與，共擔(dān)風(fēng)險。大哥一定是想，駱清玨就算要害他也不會把自己給坑了進(jìn)去，誰知道，駱清玨根本就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tài)引大哥入局，建成這幾棟根本不合格的危樓。老天也從了她的愿，幾日的暴雨一下，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經(jīng)受不了這樣的考驗，說塌就塌了。施工地上來不及撤離的工人們有死有傷。

    施家再財大氣粗也遮蓋不了這樣牽扯人命的彌天大禍！

    事故一發(fā)生，施氏集團(tuán)就被迫立即宣布停牌，董事局主席施逸輝被商業(yè)罪案調(diào)查科帶回去問話，而建筑公司的直接責(zé)任人駱清玨也被即時拘留。

    全世界的人都在等著看施家今番如何收場。

    輿論傳言鬧得沸沸揚揚，莊恒不許我看新聞看報紙，也不許莊園的下人多嘴討論。他一心想把我護(hù)在這間事情之外，然而怎么可能如他所愿呢？且不說我同施逸輝的關(guān)系，單單只說我持有的施氏股份額度，我的持股比例甚至超過大哥。全權(quán)委托書是我親筆簽下的，從法律上來說，這次的事件我要負(fù)的責(zé)任不比施逸輝少。

    我站在書房外，聽見莊恒在里面大發(fā)雷霆：“蘊(yùn)茹從來沒有參與過施氏的日常運營，施逸輝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知會過她?，F(xiàn)在調(diào)查組有什么權(quán)力要她過去接受問話？”

    “莊先生，莊太太確實是施氏第一大股東的身份，董事局的一應(yīng)文件莊太都簽署過。包括這次出事的開發(fā)項目，萬一施逸輝將全部的責(zé)任推給莊太太，我們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施逸輝？哼！是什么人在負(fù)責(zé)這個案子？給我安排見面。我倒不相信了，今時今日還有人敢動她？”

    “這，恒哥。您要是出面了，莊氏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局面也就跟著一齊卷進(jìn)這件事里了?！?/br>
    “他們要把蘊(yùn)茹卷進(jìn)去，我還能在一邊看著么？別廢話，去安排，必要的時候把焦點往我們旗下的離岸公司讓引。天明，你親自去一趟上面，不惜一切代價把事情壓下來。”

    “恒哥，您這是引火上身阿。上面現(xiàn)在最忌諱人命案子，我們……”

    “閉嘴！引什么火？她是我老婆！”

    我噙著嘴角一絲無悔的笑，毅然推門進(jìn)去，“恒！”

    里面的人齊刷刷的起身望著我，我掃過他們的臉龐，有不忍，有為難，也有欲言又止。莊恒坐在桌前的皮椅上，見了我一愣，隨即站起來，走到我身前，“不是讓你在房里好好躺著的么？怎么起來了？走，我陪你回去?！?/br>
    我推開他，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要插手。我跟那些人走。有什么我就說什么，該是我的罪，我躲不開的。”

    “蘊(yùn)茹，不許胡說。我不會讓你有事，天塌下來，我給你撐著呢?！?/br>
    我抬手撫平他領(lǐng)角、衣袖上的皺褶，一點點的翻整齊，退后兩步相了相，笑笑。

    “我不要你什么事都替我扛了。我要你答應(yīng)我，不許再為我傷心，不許像這幾十年一樣犯傻。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們的命早就系在一起了，你活著也有我的一份，不準(zhǔn)你糟蹋自己，聽見了沒有？”

    “蘊(yùn)茹！”莊恒伸手要把我拉進(jìn)懷中，我卻含淚推開了他。

    我走到宋天明面前：“我簽給楠兒的股權(quán)即日生效。我同莊氏集團(tuán)再無任何利益牽連。我好歹也當(dāng)了一陣子莊氏的代主席，就當(dāng)是卸任前的最后一個命令，我不要莊氏任何一個人參與到這件事里面，不要你們?yōu)榱宋叶鴦佑藐P(guān)系。

    然后我轉(zhuǎn)向上官鴻，“帶我去見調(diào)查組的人吧。我知道他們在莊園等了很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