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昏暗的萬物正籠罩在紫色月影下的深淵中的某一處，一座巨大的環(huán)形山脈憑空攔在此處，圈了一塊逼仄的空地。怒吼聲從山壁中響起，震得整座山脈都震動起來。

    湊近了看，會發(fā)現(xiàn)山壁內(nèi)側(cè)趴著一只碩大可怖的巨獸，巨獸的后半部分身體被壓在山下，動彈不得。

    巨獸正不知疲倦地大聲狂嘯著，從鼻孔和大嘴里噴出殺人的腥氣和烈焰，灼得蠢蠢欲動向它靠近的馬賽克們尖嘯著后退。

    此處正是寧逾明苦心經(jīng)營的馬賽克夢工廠，為了防止養(yǎng)殖出的馬賽克們被其他深淵捕獵者一勺燴了，他還特地挖出被封印在深淵地底的魔龍，壓在養(yǎng)殖場看門。

    馬賽克們仗著魔龍無法動彈，第一次照面就雞飛狗跳、人頭打成狗腦子。

    雖然被他鎮(zhèn)壓下去，時不時總要雙方暴動一回的。

    然而這次卻有點(diǎn)不一樣。

    那是在深淵見不到的顏色。

    金色的松松系著寶石發(fā)帶的長發(fā)，純白的被寧逾明魔改過的制服，無力地耷拉在他背后的羽翼，周身抵擋魔焰的光圈搖搖欲墜。

    寧逾明飛近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趴在魔龍大嘴前的狼狽的嘉蘭諾德。

    馬賽克們眼見養(yǎng)殖者到來更顯興奮，對光的恐懼厭惡抵擋不住血脈深處的誘惑，一個個如蝗蟲般朝地上的天使撲了過去。然后，爆成血漿。

    寧逾明手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把結(jié)著陰雷的長劍，臉色恐怖地靠近嘉蘭諾德的怪物殺掉，不去管遠(yuǎn)遠(yuǎn)逃掉的那些。

    他雙手抱起嘉蘭諾德，朝著瞎了眼，還感覺到封印了它的仇人氣息的亂噴魔焰和口氣的魔龍冷冷一笑，“等著我空出手來揍死你?！北惚е翁m諾德隨便找了個清靜的方向飛去。

    深淵的環(huán)境實(shí)在太過惡劣，寧逾明清理很久，才清理出一塊沒有爛泥、爛樹、爛火山、爛骨頭、別的獵食者也不敢靠近的地盤供自己休息。

    他趕走趁他不在開始斗毆的馬賽克建筑隊(duì)，輕輕落在常躺著的小土坡上，仍舊不滿意，連日來第一次對這塊地方產(chǎn)生嚴(yán)重的嫌棄。

    他比了比嘉蘭諾德被噴火很久仍整潔如新的制服和黑紅色的地面（他突然想知道這山是什么成分組成的），無奈地盤腿坐下，讓嘉蘭諾德斜靠在他身上。

    天使長修長的雙手一直緊緊拽著他胸前的衣服，直到這時才睜開湛藍(lán)的雙眼，他眼中略有些茫然，又馬上睜大。

    他薄薄的雙唇微微顫抖，卻沒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寧逾明和他對視，覺得氣氛尷尬無比，賣萌似地歪歪頭，說：“我瘦成這樣你還認(rèn)識我？”

    嘉蘭諾德用力閉了閉眼，好像終于恢復(fù)了點(diǎn)力氣，雙手微微使力。

    寧逾明心領(lǐng)神會，低下頭。他聽到嘉蘭諾德在他耳邊用沙啞的嗓音擠出幾個字：“跟我、回去……”

    寧逾明抬頭，嘆氣，說：“你也知道吧，這是不可能的?！?/br>
    嘉蘭諾德死死盯著他，又是悲痛，又是憤怒，嘴唇微動。

    寧逾明用手指輕輕抵住他想說的話，說：“你從圣地跨越虛空風(fēng)暴來到這里，用盡了力量，又被深淵的法則限制?，F(xiàn)在還沒有被黑暗侵蝕，只因天生的力量和我的壓制，可也不是毫無影響。嘉蘭諾德，你是愛惜羽毛的天使長，一點(diǎn)點(diǎn)黑暗都會拉下你的光環(huán)，為什么要來深淵呢？”

    面前這雙澄澈的藍(lán)眼睛此刻溢滿了悲憤，好像是要質(zhì)問：“那你呢？”

    寧逾明溫和地笑了笑。

    “難道你真的不懂，我回不去了？我冒犯了神，站到了神的反面，成為了黑暗的主人?！?/br>
    “我不信！”嘉蘭諾德終于恢復(fù)了一點(diǎn)力氣，一只手悲憤地拽住他的衣領(lǐng)。

    “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會嫉妒人類甚至弒神，布昂萊特，一定有誤會，我們回去向神解釋……”

    “我回不去了，我的本源已成黑暗，回到圣地會讓我痛苦死去?！?/br>
    “我們可以跪在神座前祈求原諒！神、慈悲的神會再一次賜予你光明?！?/br>
    “不要一口一個‘我們’，這跟你又沒有關(guān)系?！?/br>
    “我是你的骨rou兄弟，與你同罪。”

    寧逾明突然笑起來，語氣憐憫又諷刺。

    “你真的這樣認(rèn)為？神很慈悲？”

    他拉開天使的手，開始嘴炮。

    “睜眼看看你的周圍吧，圣天使長，深淵本就是神棄之地，就如我一樣，我本是他最愛的天使，他卻教我向人類跪拜，我不從，他便像拋棄深淵一般將我棄之如敝履?！?/br>
    嘉蘭諾德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厲聲斥道：“怎可口吐狂言，怎可質(zhì)疑神？”

    “所以不要管我了?！?/br>
    寧逾明突然溫柔地在嘉蘭諾德頭上印下一吻。

    “也不要不信，嘉蘭諾德，你知道的，我最傲慢了。我也不會回去的，這里很自由，只有我一個主人，墮落的感覺不錯?！?/br>
    “……如果你當(dāng)真墮落、辜負(fù)神恩，那么，我要帶你回去領(lǐng)罰?！笔ヌ焓归L的藍(lán)眸已是一片冰封。

    眼睛突然變成不詳?shù)募t色的墮天使狂笑出聲。

    “你這么弱，要怎么帶我回去？”

    “不要再來煩我，再來，我就殺了你?！?/br>
    寧逾明扯開一道空間縫隙，把嘉蘭諾德扔了進(jìn)去。

    他最后看了眼嘉蘭諾德的臉，對方抿唇蹙眉眼眸幽深的經(jīng)典嘉蘭式表情看得他后心一涼。

    尼瑪此臉一出就代表著嘉蘭諾德祖?zhèn)鞯囊桓钣址噶?，過去寧逾明在很多事情上都被他這張臉差點(diǎn)逼瘋過。

    比如說不許他對神言語行為不敬，不許他調(diào)戲自己以外的天使，不許他沒事跑到圣地外去閑逛，不許他和普通神民太親近，不許他對自己以外的天使撒嬌等等等等。

    最可怕的是每一個不許伴隨的瞪眼和說教都持續(xù)到了他離開圣地的那天。

    想想就一臉絕望……

    為了證明寧逾明放的狠話屁用沒有，一離開深淵的范圍，嘉蘭諾德開始反抗，寧逾明只好一邊壓制一邊想在時空風(fēng)暴中尋找嘉蘭諾德來的路徑。這時一股力量沖了過來，與他接駁，將嘉蘭諾德扯了過去。

    那個力量很熟悉也很陌生，與他倆系出同源。

    寧逾明摸摸下巴，恍然大悟。

    “是你！”

    “……”對面?zhèn)鬟^來一陣省略號。

    “哎呀，我說嘉蘭一個人怎么沖過來的，新上任的圣子大人也有時間來管我這閑事？”

    “……”對面又是一陣省略號。

    寧逾明無語地想要撤回力量，對面?zhèn)鬟^來一個訊息。

    “瑟靈?！?/br>
    寧逾明納悶了，“我知道你叫這名兒啊，還是我取的?！?/br>
    “通訊”被干脆利落地切斷了。

    寧逾明恨不能也回個“……”

    “……怎么這人也是這臭脾氣，有問題，就我正常點(diǎn)。”

    他嘀咕兩句，伸了個懶腰，力量用多了有點(diǎn)想睡，但還是打起精神來，從他那破破爛爛的衣服的不知道哪個兜里撈出靠天使太近奄奄一息的小史同學(xué)，充了點(diǎn)能，又滴了一滴偷偷從嘉蘭諾德身上割下的血液。

    把扭動掙扎的小史揣回兜里，他揮舞起自己的長鞭，馬賽克建筑隊(duì)聽到鞭聲慢吞吞地從四面八方冒出來。

    “小的們，搬家啦，這地方天使待過你們不能待啦！”

    然而搬家并沒卵用。

    蓋因?qū)幱饷餍枰埧醇?，搬到哪都把魔龍揣兜里帶著走?/br>
    嘉蘭諾德造魔龍時曾融入心血，因此他以魔龍為坐標(biāo)便可輕松定位深淵，此后更是數(shù)次在神的默許和管閑事的圣子幫助下一次次跨界到深淵來。

    寧逾明也是蠻佩服他。

    第一次沖過來的時候被深淵法則壓制得動都動不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漸漸適應(yīng)到活動自如。大概他也發(fā)現(xiàn)曉之以情理對寧逾明沒用，開始一見面就cao著劍開始和寧逾明對砍，表示打斷你的腿也要抓你回去受罰。

    提劍的嘉蘭諾德把寧逾明嚇一跳，心想你不是走神術(shù)點(diǎn)滿、拿圣書的法系 輔助路線的嗎，不要亂來啊。

    結(jié)果理所當(dāng)然的是劍術(shù)專精的寧逾明屢戰(zhàn)屢勝。

    自家兄弟，雖然死倔死倔的，他也不好下狠手。

    后來下狠手也沒用了。

    這人屢敗屢戰(zhàn)屢敗屢戰(zhàn)。

    饒是在深淵比較閑的寧逾明在又一次把嘉蘭諾德揍趴在地動彈不得后，終于爆發(fā)了。

    他抓狂地把劍摔到地上，跨坐到天使長的身上，拽住他的衣領(lǐng)，朝他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樣?。　?/br>
    嘉蘭諾德冰冷的藍(lán)眼睛里毫無動搖。

    “跟我回去?！?/br>
    四字真經(jīng)，擲地有聲。

    寧逾明：“回你個頭啦！你是苦追基友二十年的哪擼多嗎？那我是誰？我是啥是gay嗎？？”

    “……”嘉蘭諾德已經(jīng)學(xué)會在寧逾明吐他聽不懂的槽的時候直接無視，堅(jiān)定地推動話題前進(jìn)，“布昂萊特，你不屬于深淵，跟我回去?！?/br>
    然而話題并沒有前進(jìn)，而是一直車轱轆車轱轆車轱轆車……

    寧逾明：抓狂 max

    寧逾明：“殺了你哦，你再這樣我真的會動手的哦??！警告你我墮天后變得巨恐怖巨兇殘我自己都怕！！”

    嘉蘭諾德冷冷地看他一眼，竟然“哼”了一聲。

    滿臉都是高貴冷艷的“你來啊”。想必天使中智商最高的天使長早就在他無數(shù)次的放狠話卻食言而不肥的本質(zhì)中識破了他紙老虎的本質(zhì)。

    寧逾明舉起劍，又放下，痛苦不堪地捂住臉。

    下、下不了手qaq那光輝的、俊秀的、冷艷的、讓沒有星光的深淵都被仿佛被照亮了一些的星辰般的容顏，洗滌了寧逾明日日夜夜被深淵馬賽克們強(qiáng)迫的眼睛。

    嘉蘭諾德還在勸說：“你不忍心傷害我，說明你的心中仍有光明存在。”

    “你都要抓我回去受罰了，我才不回去?！?/br>
    “……無論神罰為何，我會與你共同承擔(dān)?！?/br>
    這些廢話風(fēng)一樣刮過他的耳邊，寧逾明從指縫中窺看天使長湛藍(lán)又清透如天空一樣廣袤的藍(lán)眼睛。

    他俯下身湊近，細(xì)細(xì)觀察嘉蘭諾德眼中的倒影，并未注意對方突然的失語。

    他看見自己子夜般半長的碎發(fā)、猩紅的眼眸、六只縮在背后的黑翼、因衣衫于打斗中撕裂裸露出來的線條流暢精致的肩頭和鎖骨以及其上詭氣的魔紋。

    俊美、落魄、邪氣四溢，完完全全的墮天使。

    嘉蘭諾德要么是瞎了眼，要么對他是真愛，才像什么都沒看到似的仍然想把他帶回圣地。

    寧逾明輕輕撫上嘉蘭諾德的臉龐，一種作為天使出生后便沒出現(xiàn)過的新奇的欲望涌上心頭。

    他舔了舔唇，綻出一個魔魅的笑容，滿意地看到嘉蘭諾德藍(lán)眸微縮。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嘉蘭諾德，讓我來教教你墮落的快樂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