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魁見到守城韃兵絲毫沒有慌亂的情形，心中產(chǎn)生不祥預(yù)感。

    此時，劉有功率領(lǐng)的四千東江兵，已靠近撫近門外的月城閘樓。

    果然有左臂同樣綁著白布的起義韃兵出來迎接。

    劉有功透過閘樓門洞和箭樓門洞，看見甕城內(nèi)倒著不少受傷的義韃。

    在甕城通向撫近門的通道，義韃正和建虜廝殺。

    在甕城城墻上和撫近門城墻上的義韃也在往城內(nèi)射箭。

    雙方顯然正激烈爭奪撫近門的控制。

    劉有功剛才本就相信這真是韃兵內(nèi)亂，此時更打消了疑慮。

    當(dāng)即命令全軍突進(jìn)，支援這些義韃打退建虜?shù)墓?，徹底控制住撫近門。

    而此時楊志羔所率的一千多東江兵也已經(jīng)趕到閘樓門口。

    楊志羔按照曲承恩的吩咐，卻不進(jìn)閘樓門洞，只守在門外。

    同時讓手下士兵推出三輛板車，板車上分別裝著一個大木柜。

    也不知道木柜里什么東西。

    楊志羔命令士兵把裝著木柜的板車停在門洞中。

    門洞內(nèi)一個左臂綁著白布的義韃將領(lǐng)皺眉看著楊志羔，目光里似乎有些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么。

    劉有功率領(lǐng)四千人通過閘樓門洞，先進(jìn)入月城，又通過箭樓門洞，進(jìn)入甕城。

    身后忽然傳來嘩剌喇一陣巨響。

    從閘樓門洞上方，一大堆碎石磚瓦傾斜而下，正好在閘樓門洞靠內(nèi)的位置堆起了近一人高的磚石堆。

    雖沒把門洞完全封死，但卻足以在短時間阻擋人通過。

    緊接著閘樓的閘門也緩緩落下。

    這時候原本在月城和甕城里的“起義”韃兵忽然都向撫近門的門洞方向沖去。

    甚至包括原先在地上躺著的“尸體”，也突然爬了起來，向里猛沖。

    劉有功心中大驚，叫了一聲不好。

    他心知必定是中計(jì)了。

    他所帶領(lǐng)的士兵，此時也都知道情形不妙。

    一些士兵不等劉有功下令，便跟著那些左臂綁白布的韃兵朝里沖。

    但此時在撫近門的韃兵，卻都用弓箭對準(zhǔn)這些東江兵射擊。

    甕城城墻上的韃兵也集中對準(zhǔn)那些往里沖的的東江兵射擊。

    這等近距離之下，射中目標(biāo)相當(dāng)容易。

    結(jié)果就是韃兵沖了過去，往里沖的東江兵卻被射倒，沒被射中的也不得不回退。

    緊接著撫近門大門也落下關(guān)閉。

    劉有功心中冰涼，此時往回退，要清除那一人高的石塊磚堆，就要花費(fèi)許多時間。

    在這時間里閘樓閘門早就落下了。

    往前進(jìn)，前邊的門也關(guān)上了。

    四千東江兵等于被完全關(guān)在了甕城中。

    甕城城樓上那些原先還在朝城內(nèi)射箭的韃兵，此時也全都朝向甕城里的東江兵射箭。

    這就是建虜故意設(shè)下的一個圈套。

    假裝城內(nèi)發(fā)生變亂，引誘明軍進(jìn)入甕城，然后殲滅。

    這是代善為了報(bào)復(fù)瓦克達(dá)被殺，而想出的一條以牙還牙的誘殺毒計(jì)。

    只要東江軍中計(jì)。

    進(jìn)入甕城的這些東江兵，就成了甕中之鱉，毫無反抗余地。

    至少可以殲滅圍城明軍的一部分有生力量。

    箭樓上和甕城城墻上的韃兵不僅向甕城內(nèi)射箭，而且抬出了十幾門翼虎炮，這些翼虎炮都是建虜過去從明軍那里繳獲的。

    韃兵們雖不熟練，但還是按部就班的裝藥裝彈，炮口朝下，這是要把甕城里的四千東江軍，轟死。

    而與此同時弓箭手也沒有停下來，不斷居高臨下，射擊甕城中的東江軍。

    四千東江軍里的刀牌手，能用盾牌暫時抵擋弓箭，長槍手、叉耙手則不斷被射中倒地。

    這樣下去，甕城內(nèi)所有東江兵都難逃一死。

    閘樓外由楊志羔率領(lǐng)的一千多東江兵，此時也被月城城樓上的韃兵扔下滾木礌石攻擊，不少人被砸傷砸死。

    而剛才被士兵推到門洞里的板車也被關(guān)在門洞里面。

    只有三條繩索從下面門縫里拖到外面。

    楊志羔慶幸曲承恩有先見之明。

    讓他把三個裝滿炸藥的鋼輪發(fā)火柜裝在板車上運(yùn)過來。

    這鋼輪發(fā)火柜基本就是按照埋伏地雷炮來做的。

    只是柜中所裝的火藥量又加大一倍。

    使用時只需一拉繩索，牽動柜中的鋼輪發(fā)火裝置，點(diǎn)燃火線，再引爆柜中火藥。

    威力相當(dāng)巨大。

    來皮島的運(yùn)餉船隊(duì)里攜帶了不少鋼輪發(fā)火柜，還有不少鋼輪發(fā)火裝置，以便于東江軍自己根據(jù)需要制造地雷或其他爆炸武器。

    這次六萬東江軍運(yùn)了一些過來，又在圍城時，讓城外工匠用鋼輪發(fā)火裝置新做了了許多新的發(fā)火柜。柜體加大，火藥量加大。

    原本打算靠近城墻和城門時用來炸墻炸門。

    不過由于建虜防守嚴(yán)密，而且城墻堅(jiān)固。

    前幾次攻城時，預(yù)計(jì)就算用了這發(fā)火柜，也只能墻體外爆炸，難以炸破城墻，只是白白浪費(fèi)火藥。所以一直還沒用上。

    剛才曲承恩想到，既然現(xiàn)在有機(jī)會讓東江兵進(jìn)入城門內(nèi)，就算有詐，也可以在有變故時，用三個鋼輪發(fā)火柜把閘門炸開。

    不至于讓進(jìn)去的明軍脫逃無路。

    現(xiàn)在，果然用上了。

    楊志羔讓三個士兵，猛地一拉繩索。

    然后命令士兵迅速后撤。

    只聽轟的一聲巨大震響。

    這閘樓的閘門被炸出一大洞，就連里面那些堵住門洞的磚石堆，也被震的散落開來。

    此時在翼虎炮、弓箭的密集攻擊下。

    甕城內(nèi)已經(jīng)有將近兩千的東江兵倒地。

    劉有功在屬下的拼死護(hù)衛(wèi)下，雖未喪命，但也已負(fù)輕傷。

    他在絕望愧恨之際，忽然聽見閘門口一陣驚天動地巨響。

    煙塵散去后，定睛一看，心中大喜。

    閘門口已經(jīng)被炸開了。顯然是曲承恩安排楊志羔留的后手。

    他連忙率領(lǐng)殘余的兩千多士兵，向外逃去。

    韃兵眼見已經(jīng)到手的獵物，就要逃脫。

    也不由得急了眼。

    在劉有功率兵逃出去片刻后，撫近門被急急忙忙打開，三千多人的韃子騎兵沖殺而出。

    這時劉有功和楊志羔已經(jīng)兵合一處。

    逃到了第一重護(hù)城河的邊緣，正紛紛跳下冰面。

    韃子騎兵沖到護(hù)城河邊砍殺。

    劉有功轉(zhuǎn)身率領(lǐng)一千名東江兵斷后。

    這一千名東江兵知道此時就算轉(zhuǎn)身而逃，也會被韃子騎兵從背后追殺而死。

    也被激發(fā)勇悍之性。

    個個紅了眼，不要命一般迎了上去

    他們此時抱定的主意是殺掉一個是一個。

    反正他們的命是撿來的，現(xiàn)在能用最鋒銳的兵器殺韃子，總比當(dāng)初在東江島上毫無辦法地餓死要強(qiáng)得多了。

    他們當(dāng)初從后金逃出去時，不少人就曾經(jīng)用木棍殺過韃子。

    現(xiàn)在手里有更好的兵器，總比那個時候強(qiáng)太多。

    正是在這種心理下。這些東江兵面對韃子騎兵揮舞過來的長刀，不但沒有躲避，似乎還故意迎上去，只要手里的兵器也能給對方造成傷害就可。

    拿刀的東江兵也不怕馬蹄踐踏，蹲下去砍馬腿、

    拿長槍和叉耙的東江兵，只要覺得韃子盔甲露出的頭臉在長槍范圍之內(nèi)，就狠命刺去。

    這就造成了這些東江兵雖然沒有經(jīng)受過多精良的訓(xùn)練，但對這些韃兵造成了不容忽視的傷亡。

    有韃兵甚至眼睛都被長槍戳了個對穿。

    韃兵殺死四百多東江兵，自己也倒也傷亡了兩百多。

    率領(lǐng)這隊(duì)韃子騎兵的頭目是代善第五子巴喇馬，身邊有二十個白巴牙喇保護(hù)。

    他此時在騎兵后方壓陣，自己卻不敢沖得太前，怕重蹈兄長瓦克達(dá)的覆轍。

    他看見這些本來在逃的東江兵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對殺，且毫無怯懼之意，個個都如餓狼一般兇悍。

    一時之間心中驚疑起來，害怕這是東江兵的反誘敵之策，這小股東江軍把這三千韃兵纏住，再派大兵沖上。

    一時之間也不敢催韃兵完全壓上。

    后面城墻上，守城韃兵都高舉火把，在火光搖曳中，看著下方廝殺。

    給下面的韃子騎兵吶喊助威。

    但下面東江兵和韃子騎兵混戰(zhàn)在一起，守城韃兵也無法放炮放箭攻擊。

    距離城墻三里處的的曲承恩見這邊情形，命令都司毛有智再率五千兵沖過去接應(yīng)劉有功。

    等毛有智率兵沖到外層護(hù)城河時，巴喇馬見暗影中又有黑壓壓的一群明軍往這邊沖來。

    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多少人。

    心中一驚，心想看來終究不能殲滅這群明軍。

    若再拖延下去，只怕城門有失。

    一咬牙，只得下令韃子騎兵撤回城中。

    劉有功見韃子騎兵回撤，此時他已殺了四個韃子，也已經(jīng)筋疲力盡，松了一口氣，差點(diǎn)暈倒。

    旁邊親兵連忙攙扶住。

    劉有功下令撤退。

    這剩下五百多兵才轉(zhuǎn)身跳上護(hù)城河冰面。

    城上韃子守軍見己方騎兵撤回，便又開始朝著劉有功率領(lǐng)的東江兵射箭放炮。

    但畢竟是黑夜之中，即便有火把照耀，光線也難以及遠(yuǎn)。

    因此放出的弓箭和炮火，都沒有什么準(zhǔn)頭。

    碰運(yùn)氣才打中了二三十個東江兵。

    剩下的東江兵終于安全跑到護(hù)城河對岸，毛有智見他們回來，便也不再率兵沖過去了。

    直接回軍。

    曲承恩見他們回來，清點(diǎn)人數(shù)。劉有功帶出的四千名士兵，回來了一千五百多名，損失兩千四百多名。

    楊志羔帶的一千多名士兵，回來九百多。

    這次出戰(zhàn)，損失兩千五百多。達(dá)到一半之多。

    若不是他提前留下后手，只怕全軍覆沒都有可能，顯然是上了韃子一個惡當(dāng)。

    劉有功身上被鮮血染紅外袍，兩眼也通紅，一臉愧恨，搖搖欲墜地跪在地上請罪。

    曲承恩雙眼圓瞪，便要出口怒罵。

    怪他為何如此莽撞，為何不多查究一下對方破綻。

    但看見劉有功滿身拼殺帶來的傷勢，卻又突然不忍心了。

    終于揮了揮手道：“不怪你，你是得我將令才去的?！?/br>
    說著對旁邊士兵道：“還不快把劉游擊扶下去養(yǎng)傷？”

    旁邊士兵領(lǐng)命，把劉有功扶了下去。

    曲承恩臉色陰沉，叫道：

    “把那個吳興和韃子都給我?guī)??！?/br>
    在剛才月城閘樓門堵上時，這邊的東江將士便知道這是一個圈套。

    吳興和那個韃子是被派來欺騙東江軍的。

    早就怒不可遏，一些士兵把這兩人打翻在地，拳腳相加。

    若不是旁邊軍官阻止，這兩人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饒是如此，這兩人被拉到曲承恩面前，也是鼻青臉腫，彎腰曲背，口鼻流血，幾乎不成人樣。

    曲承恩怒視著吳興良久，吳興眼神不敢對視曲承恩，只是畏縮地低著頭。

    “你是漢人么？”曲承恩終于問道。

    “是！”吳興囁嚅道，“小人是漢人?！?/br>
    “那你為何幫著韃子來害我大明將士？”曲承恩怒斥道，“這些東江士兵和你一樣，本也都是遼東鄉(xiāng)親，你狼心狗肺，幫著韃子來害他們，你還是人么？”

    “將軍說的對！”吳興哭喪著臉道，“小人不是人，小人禽獸都不如?！?/br>
    “你知道自己禽獸不如，你還這么做？”曲承恩怒火更高漲起來，他看著面前這張丑陋的面孔，恨不能當(dāng)即一刀就砍了他。

    “小人只求將軍給一個痛快?！眳桥d低著頭，不敢再看者曲承恩。

    “給你個痛快？”曲承恩呵呵冷笑起來，“你想得倒是美。”

    吳興頓時打了一個哆嗦，

    曲承恩身邊的楊志羔皺眉道：

    “你要是幫韃子，你能自己活命，倒也算回事，你現(xiàn)在幫了韃子害東江官兵，不惜自己送了性命，這是為何？”

    “將軍殺了我就是。”吳興唉聲嘆氣，“小人受了這昧良心的差事，自己也知道活不成了。還有什么好多說的？”

    毛有智聽到他這么說，忍不住又上去打了他一耳光，讓吳興本來青腫的臉，又腫大了幾分。

    “你也知道是昧良心的差事？”毛有智恨恨道，“那你還要這么干？”

    楊志羔沉吟道：

    “多半是他家人親屬受韃子要挾。”

    這句話似乎說中了吳興的心坎，他頓時垂下眼淚，抽噎道：

    “小人罪惡滔天，也不求將軍們原諒。求將軍們?nèi)羰枪テ瞥浅?，不要為難小人的家人?！?/br>
    曲承恩冷冷道：

    “你真是為了家人，才幫韃子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