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許多思想記憶，進(jìn)入朱由簡腦海中。

    讀過的圣賢典籍還真是不少，許多是現(xiàn)代人難以企及的。

    別的皇帝怎么樣，不知道。

    但崇禎皇帝確確實(shí)實(shí)是真心認(rèn)可儒家關(guān)于君主職責(zé)的教導(dǎo)，尤其是信服朱熹說的：

    “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君之求臣，以行保民之政也?！?/br>
    信服方孝孺說的：“故天之立君，所以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br>
    所以他才嚴(yán)格法度，盡量挑選清廉實(shí)干的官員

    他才盡量簡樸，省吃儉用，變賣宮廷內(nèi)的人參和金銀器具，縮減宮廷開支。

    他才起早摸黑，不辭勞苦。

    他才屢次在可以全殲流寇的情況下，以“賊亦吾赤子”的理由，放他們一條生路。

    雖然最后沒有得到好的結(jié)果。

    但崇禎皇帝的個人品格是毋庸置疑的。

    朱由簡捏緊了拳頭，暗暗發(fā)誓：

    “放心，前世你含辛茹苦，費(fèi)盡心力，最后卻以身殉社稷，還遭受庸人恥笑辱罵。

    “這一世，我一定讓你揚(yáng)眉吐氣，帶領(lǐng)華夏文明光耀世界?！?/br>
    王永祚見自己說了一句話后，皇上忽然又發(fā)起楞來，同時(shí)眼眶里還隱隱有水氣。

    頓時(shí)有些慌神，以為皇帝是不是真的疲勞過度，身體有恙，神思恍惚。

    “陛下，陛下”他連叫兩聲，“要不要請?zhí)t(yī)？”

    朱由簡回過神來，揮手道：

    “沒事，回宮！”

    說著手一推，甩開王永祚，也不要他扶了。

    打起精神，大步流星，向后宮走去。

    崇禎的年齡才十七歲，正當(dāng)朝氣蓬勃之時(shí)，朱由簡可不希望在這些太監(jiān)面前顯得像個病秧子。

    乾清宮內(nèi)，周皇后正坐在西暖閣書房內(nèi)翻看《資治通鑒》。

    她翻看一陣，有些倦了，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

    陽羨茶特有的清香在口中回味良久。

    這是她父親獻(xiàn)給皇宮里的。

    她家鄉(xiāng)本是南直隸蘇州，后來才搬到京城。

    陽羨茶是南直隸特產(chǎn)，喝這茶也讓她常想起蘇州時(shí)的童年生活。

    她托腮回想起九年前，先生陳仁錫教她讀書的情形。

    陳仁錫是蘇州有名的大學(xué)者。

    萬歷二十五年時(shí)，才十九歲就中舉人。

    學(xué)問淵博，諸子百家，經(jīng)史文藝水利兵法，各類書籍，無所不讀，無所不通。

    不過后來卻連年科舉失意，直到天啟二年才中了進(jìn)士，入了翰林院，

    不過也許正因?yàn)榇耍芗也庞袡C(jī)會請陳先生來做教師。

    那時(shí)候陳仁錫一見到她，對她容貌大感驚奇。

    對她父親說，此女必定會成為天下貴人。

    決定教授她《資治通鑒》一書。

    這是相當(dāng)奇特的行為。

    畢竟教女童，除了四書之外，也無非是讀讀《列女傳》，《內(nèi)訓(xùn)》，《女誡》之類，

    《資治通鑒》這樣的大部頭，即便是那些只醉心于功名利祿，只為科舉而讀書的男子，都未必會去讀。

    陳仁錫卻執(zhí)意要教她《通鑒》，可以說有些駭俗。

    不過她因此也得益良多，對歷史之是非，政事之得失，有著超出一般女子的見識。

    想到這里，周皇后苦笑起來。

    陳先生的一番好心，現(xiàn)在看來也并沒有什么用。

    自己現(xiàn)在雖然當(dāng)了皇后，但并不能影響政事，否則就會觸犯后宮干政的禁忌。

    本來她和皇帝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夫妻，正是格外親密的時(shí)候。

    相處起來，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忌諱。

    皇后本應(yīng)該住坤寧宮，不過入宮這段時(shí)間，她和皇帝一直同住在乾清宮。

    和百姓夫妻一樣，同居共處。

    可就在五天前，皇帝兇了她一頓。

    那時(shí)候皇帝在這里翻閱奏折，她坐在身邊，歪著頭幫他一起看。

    皇帝和她在信王府就親密慣了，對此也并不在意。

    還時(shí)不時(shí)詢問她的意見。

    這時(shí)她恰好看見一份山西道御史黃宗昌的奏疏，推薦陳仁錫等五人，說是學(xué)貫天人、讀盡群書，應(yīng)該選入內(nèi)閣。

    她看見自己老師陳仁錫的名字赫然在列，一時(shí)興奮。

    就推了推崇禎，用手指著陳仁錫的名字道：

    “此是吾家探花?！闭Z氣里充滿了驕傲。

    “什么你家探花？”崇禎皺眉，有些不解地問道。

    “信王不記得了？我和你說過，有個從小教我讀書的先生陳仁錫，學(xué)問淵博，是個大才。就是他啊”周皇后眉飛色舞，她一興奮，一激動，就會把崇禎叫成信王。

    這已經(jīng)成了她對皇帝的親昵稱呼。崇禎對此也無可奈何。

    不過當(dāng)時(shí)崇禎聽了她的話，眼眸中卻露出戒備甚至不快的光芒，哼了一聲道

    “既然是你家的翰林，就別想著進(jìn)內(nèi)閣做閣老了！”

    顯然崇禎想起了歷史上種種后宮干政，后妃和外廷大臣勾結(jié)，引發(fā)的禍亂。

    周皇后一愣，看著崇禎的神色，立刻明白了他聯(lián)想些什么。

    猶如兜頭被潑了一桶冷水，原本興奮的神情也馬上暗淡了下來。

    自己就這么說了一下，皇帝難道把自己想成了呂后和武則天了不成？

    她只得克制住情緒，把話題岔開了。

    自己說了一嘴，反而誤了老師的前途。

    她內(nèi)心充滿對老師陳仁錫的愧疚。

    那件事情后，崇禎很快就決定搬到武英殿去辦公。

    皇后提起陳仁錫這事，引起了他的警惕。

    認(rèn)為在乾清宮批閱奏疏，會引起后宮干政的風(fēng)險(xiǎn)。

    盡管他很愛周皇后，但也不能開此弊端。

    他在武英殿一連呆了五天多，都不回后宮，固然是勤于政務(wù)，但也是對皇后的一個提醒。

    周皇后聰慧過人，如何不明白皇帝的用心。

    心中不無埋怨：

    ‘’自己的這個信王，什么都好，就是有時(shí)候太認(rèn)死理，太較真。”

    周皇后想著心事，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黼s沓的腳步聲。

    周皇后心一跳，放下茶杯，側(cè)起耳朵聆聽。

    踏踏踏。

    緊接著傳來一個太監(jiān)急促的腳步聲，在西暖閣門簾外停住，叫道：

    “皇后娘娘，陛下回宮來了?！?/br>
    這是乾清宮牌子王之心的聲音。

    周皇后連忙起身，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妝容，正要走出去迎接。

    朱由簡卻已經(jīng)邁著大步，甩開身后的太監(jiān)宮女，進(jìn)了宮門。

    又直奔西暖閣，闖了進(jìn)來。

    周皇后一愣。

    陛下怎么性子急了這許多，一改往日穩(wěn)重端凝的氣度。

    她雙膝一彎，正要行禮。

    朱由簡卻已上前，一把扶住她，笑道：

    “何必多禮?！?/br>
    說著笑吟吟打量她。

    一邊看，一邊點(diǎn)頭暗贊。

    臉上不施脂粉，卻膚色白膩，潤澤動人。

    史書中說周皇后“顏如玉，不事涂澤”，完全寫實(shí)。

    五官端莊美麗至極，如有一團(tuán)光暈圍繞。

    難怪記載中說她少女時(shí)期，有親戚見到其面容者，為之“瞑?！?/br>
    此時(shí)她身上穿著夏日自己設(shè)計(jì)的白紗薄衫，更是裊裊婷婷，散發(fā)端莊圣潔之感。

    朱由簡情不自禁贊嘆：

    “皇后真是如白衣大士下凡。”

    周皇后兩頰飛起紅云，掙脫朱由簡的手臂，瞥了一眼旁邊站立的宮女太監(jiān)，嗔道：

    “陛下今天是怎么了？中了什么邪了？說的什么瘋話？”

    朱由簡回過神來，知道自己說話顯得有些突兀。

    連忙干咳了兩聲，掩飾道：

    “皇后勿怪，多日不見，有些思念。”

    說完，向兩旁使了個眼色。

    那些太監(jiān)宮女見他眼神，都知趣，一起退了出去。

    就留著夫妻兩人在內(nèi)。

    周皇后聽到他說多日不見，眼眶微紅：

    “陛下也知道多日不見？陛下那天生氣，搬到武英殿。臣妾這幾天寢食難安。以后妾再不多嘴，就是了?！?/br>
    說到這里，泫然欲泣。

    朱由簡一愣。

    “那天生氣？”

    他檢索崇禎的回憶，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連忙安慰道：

    “皇后不必介懷。既然陳先生是皇后的老師，有真才實(shí)學(xué)，又有人推薦。朕就把他放在下次廷推閣臣的名單里。若是廷推通過，便可入閣?！?/br>
    他在后世讀明末歷史，對陳仁錫是有些印象的。

    知道陳仁錫確實(shí)學(xué)問豐富，著述頗多，而且在遼事上也曾有切中肯綮的建議。

    讓陳仁錫入閣，比之文震孟等迂腐書生，要強(qiáng)得多了。

    況且自己剛拿下錢龍錫，內(nèi)閣缺人，也確實(shí)需要補(bǔ)充上去。

    這回卻輪到周皇后怔住。

    陛下這是怎么了？五天多不見，怎么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

    難道是故意試探自己？

    “陛下誤會臣妾。自古就有后宮不得干政的規(guī)矩。臣妾毫無破壞這規(guī)矩的意思。陛下為避嫌，不用陳先生也是明理之舉?！?/br>
    “臣妾傷心的只是那天隨口提了一句，讓陛下誤會了?！?/br>
    朱由簡笑著揮揮手：

    “皇后說的哪里話。舉賢不避親。是皇后的老師，又真有才學(xué)，朕為何不能用？”

    “至于后宮干政。若國家氣運(yùn)不衰，你這個皇后便是干政，也是錦上添花。若氣運(yùn)衰了，你便不干政，那國事也不見得能好。”

    周皇后見朱由簡一臉真誠的表情，不像作假，卻是信了幾分：

    “陛下莫要欺我，若如此說，以后我對國事提建議，陛下也能采納？”

    “那是自然，皇后要說的有道理，朕自然會采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