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在下午三點就結(jié)束了, 網(wǎng)吧的人要收拾機器清理會場，鹿小雨就自己先回了家。本來陳濤說晚上網(wǎng)吧要聚個餐, 讓鹿小雨去，可鹿小雨只是搖頭。陳濤隱隱覺出了不對勁, 有些擔(dān)心。可白范一直在那邊叫喚他偷懶，最后陳濤只能囑咐鹿小雨過馬路看紅燈，便轉(zhuǎn)身忙活去了。

    鹿小雨沒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游蕩了好幾個小時。

    晚上八點，聚餐結(jié)束。小孩兒們都回了家，沈?qū)幒透堤靷ヒ不亓司W(wǎng)吧，就剩白范和陳濤在大馬路上勾肩搭背的準(zhǔn)備去喝下一攤。后來, 兩個人選擇了常去的路邊燒烤攤。

    魷魚在鐵板上滋滋作響, 炭燒的香氣飄滿了整條街。

    “你別告訴你白天玩碰碰車的時候你真啥也沒看出來?！?nbsp;白范喝口冰啤，開門見山。

    “嗯？”陳濤抬頭，一臉茫然。

    白范受不了的翻翻白眼：“說你腦子不好那都是夸你，你他媽壓根沒腦子, 瞎子都能看出來沈?qū)幭矚g你?！?/br>
    陳濤覺得自己莫明其妙的就接下一大通數(shù)落, 動動嘴唇剛要反駁，就聽白范又說：“得，咱不說碰碰車了，就說沈?qū)?，對他你到底怎么想的？?/br>
    “我說，他是不是你家親戚啊，偷偷塞我們網(wǎng)吧也不告訴我, ”陳濤皺眉，“不然你那么上心干啥？”

    “你當(dāng)我樂意啊，”白范撇撇嘴，“我不是想拆散或者撮合你們誰和誰，我就是想告訴，你要是對沈?qū)帥]那個意思，就趁早讓他打消念頭，別一天到晚吊著人小孩兒，趕明兒那孩子能讓嫉妒弄成惡魔。靠！”

    陳濤低頭看著酒杯，金黃色的液體上面覆蓋著細(xì)細(xì)的泡沫，一飲而盡，清涼的舒爽從喉嚨傳遞到全身，嘆口氣，陳濤卻遲遲沒再說話。

    白范剛說的什么碰碰車他確實沒有頭緒，但對于沈?qū)幍男乃?，他并不是一無所知的。陳濤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真的沒有直覺的才能，第一次見到沈?qū)?，他覺得這孩子像初中時候的鹿小雨，可事實上，他們倆個完全不像，甚至截然相反。鹿小雨長到二十七，那心還在十五歲呢，可沈?qū)幍男?，卻不只十九了。沈?qū)幍男那椴浑y察覺，在他叫自己哥的時候，在他貼心的給自己遞過來飲料的時候，在他老老實實聽話干活的時候，在他有意無意和自己暗示的時候，在他對著自己燦爛的笑的時候。陳濤，只是在一直裝傻。

    看著這樣的陳濤，白范一時無言。他并不想勸分，都說寧拆一座廟不破十樁婚，更何況，他和鹿小雨在一起也不是三天五天。只是，他不知道現(xiàn)在的陳濤到底怎么想的。

    說實話，陳濤真沒怎么想。他現(xiàn)在很亂，腦子里就像熬了一鍋糨糊，咕嘟咕嘟的在煮著。對于小孩兒的貼心舉動，說不心動那是自欺欺人。鹿小雨像個孩子，所以他帶著與生俱來的任性和霸道，他很少溫柔，或者說，他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溫柔。和他一起，陳濤要做的就是不斷的調(diào)整自己，調(diào)整姿態(tài)，調(diào)整心情，然后繼續(xù)哄著他，讓著他，忍著他。陳濤知道這是自己應(yīng)該的，這么多年也做習(xí)慣了?？僧?dāng)這些事情被別人反過來作用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那滋味，真的很窩心。他也會累，也想要有人哄他，照顧他，讓著他。

    那之后，白范和陳濤再沒說話。相對無言的消滅掉四瓶啤酒，兩個人各自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鹿小雨已經(jīng)睡著了。側(cè)躺在床上的家伙緊緊攥著被子，就好像夢里正在和什么怪獸搏斗。陳濤輕輕的笑，簡單的洗漱完畢，陳濤躡手躡腳的上了床，被子被惡人霸占根本扯不過來，陳濤索性不蓋了。溫柔而輕緩的把鹿小雨擁進懷里，陳濤在難得安靜中沉沉的睡了過去。

    喜歡一個人，就是在一起很開心；愛一個人，就是即使不開心，也想要在一起。

    入秋的時候，網(wǎng)吧遇到了嚴(yán)打。美其名曰營造綠色網(wǎng)絡(luò)環(huán)境，于是網(wǎng)吧盈利開始呈倍數(shù)下降。陳濤天天忙著疏通關(guān)系上下打點，幾乎是焦頭爛額。禍不單行，鹿小雨在電視臺受到了通報批評，因為在主持一場晚會客串的時候說了不該說的話。

    每個人的狀態(tài)都糟糕到了極點，沒人再想去往傷口上吹氣緩解，吵架成了必然的結(jié)果。一開始是小小的拌嘴，再然后就變成了大規(guī)模的吵架。沒有人愿意再去開口道歉，往往冷戰(zhàn)一段時間，然后不了了之。久而久之，鹿小雨和陳濤都累了，不是身體，是心。

    鹿小雨每次一想到沈?qū)幘蜔┰辏械臅r候他會借故和陳濤耍脾氣，可陳濤再沒哄過他，發(fā)展到后面，吼來吼去還不過癮，鹿小雨終于動手揍了人。除了他們亂七八糟的重逢伊始，這么多年，倆人都沒打過架。不知道是不是積攢的怨氣太多，那一架打的驚天地泣鬼神，打完之后兩人分別靠坐在兩個墻角，氣喘吁吁。

    然后，鹿小雨哇的就哭了，哭得那叫一個慘烈。鼻涕與眼淚齊飛，傷心共哀號一色。陳濤覺得頭大，恨不得自己也哭個一天一夜和那家伙扯平。否則，他只有心軟的份兒。

    “你不是陳濤，肯定是別的靈魂穿越過來的……”鹿小雨一抽一抽的，指控著，“陳濤才不會氣我吼我還打我！”

    陳濤疲憊的耷拉著腦袋，對于鹿小雨的指控沒有一點反應(yīng)，也許是懶得反駁，也許是壓根沒了反駁的力氣。

    慢慢的，鹿小雨安靜下來。力氣仿佛從身體里抽離，他低聲的問陳濤：“你累嗎？”

    陳濤終于抬起了頭，沒好氣的回一句：“你試試和他媽的當(dāng)官兒的周旋看看累不累，你還鬧！”

    鹿小雨使勁壓抑住自己瀕臨決提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說：“我是問你，和我一起累嗎？”

    這一次，陳濤沒有急著回答。他認(rèn)真思索了很久，才幽幽的嘆息：“原來有點累，因為覺得和你差距挺大的，真的，就是覺著自己什么都比不上你?！?/br>
    “那現(xiàn)在都比得上了吧？”

    “嗯……”

    “可怎么看你更累了呢。”

    陳濤沒再說話。他看著身旁慘白的墻壁，仿佛望進了墻壁深處。

    胸口很痛，錐心的疼。鹿小雨苦澀的扯起嘴角，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難過真的能讓人窒息。

    那之后，一切都好像有些順理成章。鹿小雨再沒任性過，或者說他壓根再沒鬧過一次情緒。哪怕他有時候?qū)嵲谑懿涣讼媵[一下，卻根本連茬兒都找不到。

    這一年的冬天，只下了一場雪。似乎知道只有這一次機會，所以下得格外賣力。上班路上，鹿小雨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很吃力。松軟的積雪被踩踏時會發(fā)出些的聲響，可被嘈雜的車輛聲音覆蓋住，不仔細(xì)聽，便會忽略。

    積雪把馬路牙子嚴(yán)嚴(yán)實實的覆蓋住，馬路和兩旁的人行道失去了分界。鹿小雨沒注意，一下正好踩到了馬路牙子的棱角，腳一滑，整個人和大雪地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親密接觸。鹿小雨趴在地上，忽然不想起來了。如果就這么直接睡過去，算不算現(xiàn)代版的賣火柴的小男孩？

    冰冷的呼吸間，往日的光影開始閃回。一切的變化似乎就從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后，可若要細(xì)細(xì)查找下去，便又說不清了。鹿小雨想不明白，那時候明明那么甜蜜，怎么就成了今天這樣。陳濤還是那個陳濤，他鹿小雨也還是那個鹿小雨，那么變了的是什么呢？

    還是說，偉大的時間之神，讓他們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