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除了那輛馬車，他身后的幾股兵馬也在副將裴明的指揮下不斷調(diào)動。

    細(xì)雨朦朧，邵軍身上的鐵甲被雨打的泛著黑光，比墓石中冰冷的玄色更肅殺。

    她將目光落回他身上，“你不是將你的人都送去占領(lǐng)禹城了？為什么這時候又調(diào)兵換防，又如此急著送我走？”

    他本想叫她聽些話，別固執(zhí)。

    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從來不是聽話的女子，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必然不甘罷休，喉頭粘膩，滾出了熬夜后微啞的嗓音，“沈思安知道你還活著，我不能讓他找到你?！?/br>
    “他能有什么威脅？他一個文官還能直接拿把刀殺了我嗎？”趙令悅直起身子，將身子面向他，“這不是答案，你在敷衍我。”

    邵梵逼迫自己冷下臉來。

    “夠了，溫梵。我有什么義務(wù)，要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

    二人之間的氣氛一下降至冰點(diǎn)。

    知道找不到答案，她陷入自我封閉般的沉默。

    邵梵側(cè)身便撐起一把油紙傘，將她扒住門板獅子扣上的那雙手，一點(diǎn)點(diǎn)掰開，將她的指頭都掰紅了。

    她垂著頭，忽然淡淡說了三字。

    “你騙我?！?/br>
    “......”

    “你說過你不會騙我的。”趙令悅唇角發(fā)抖。

    他仍舊未曾說話，將憤恨的她拉入傘下，二人共遮一傘，中間一根傘柄細(xì)細(xì)長長，卻隔出天涯海角般的遙遠(yuǎn)距離，“梵梵，等一切結(jié)束我向你解釋，現(xiàn)在，請你聽話些吧?！?/br>
    一番軟話化在雨中，她的身子也沒那么僵硬了。

    邵梵面上無笑，一手托著她的脊背將她送到馬車前，讓她搭著自己的小臂上車，他小臂上皮質(zhì)的護(hù)腕很硬，有些硌手，她碰了碰，很快就縮了回去。

    坐入馬車，周匕已經(jīng)在內(nèi)。

    于叢生為他們卷下竹簾，趙令悅連忙一手掀開車窗的遮布，發(fā)現(xiàn)他仍在昂頭看著自己，手持木柄，目光筆直。

    她用手扶住車窗沿：“什么時候，這一切能結(jié)束？”

    “我會盡快?！?/br>
    于叢生一趕馬車，她的耳墜子便來回打在布簾上，眼前的男子漸漸陷入鯨州這場清晨的迷霧中，身影模糊起來，她忽然揚(yáng)聲道，“那我等你！”

    邵梵在心下回她：好。

    他目送那輛馬車許久，待它不見依然不舍，屹立原地，久久未動。

    雨水漸兇，他身上那件披風(fēng)的衣腳全被水浸濕，顏色深了一圈。

    “殿下——”裴明走到他后頭。

    但方啟這二字，邵梵的兩道森然目光便射了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一時疏忽，忙改回口，“郎將，洛南關(guān)下新的安防都與姚相公調(diào)派好了。報(bào)信的人說宋兮下午便從禹城回來，護(hù)送郎將與沈中書今夜一道出鯨州。姚相公說是要遞交郎將幾封手書，我讓宋兮順路拿來？”

    邵梵將傘遞給他，自己走幾步翻身上馬，“不必，我親去一趟?！?/br>
    幾匹馬朝于叢生所駕馬車相反的方向，漸漸馳遠(yuǎn)。

    *

    春汛將至，雨勢來即兇猛。

    一些輕型的漁船蓄滿雨水，被漣漪帶著在海面上來回地?fù)u晃，客船來不及拉下的風(fēng)帆濕沉，若此時乘船，也多有不便。

    于叢生在海邊與客船的船家商量許久，抬起頭望了眼遠(yuǎn)高處，大雁塔被白霧圍擋，只露出不太清晰的一角。

    他嘆口氣回來，對車內(nèi)的二人轉(zhuǎn)達(dá)，“船家說水路今日不太好走，不出船?？忠壬c助教多費(fèi)一下午功夫，我們走村莊的山路繞去山腳?！?/br>
    簾內(nèi)周匕的聲音傳出：“于將軍，無妨。”

    于叢生隔簾抱拳，復(fù)坐回車前，一揮馬鞭，令那馬帶著車調(diào)向。

    馬車身后的兩隊(duì)人馬也騎行跟上。

    車內(nèi)，趙令悅與周匕一同顛簸。

    周匕腰窩酸痛，忍不住用手去揉搓，她忽然說，“您瞧，我腿上，是不是帶著一雙無形的鐐銬？”

    “二姑娘想開些吧。”

    趙令悅在車轉(zhuǎn)彎時，干脆地坐到周匕身旁去，低聲竊語。

    “周伯，建昌有變，一定有變，而且此次是與我有關(guān)的，我若此時聽之任之，隨他擺布，就會永遠(yuǎn)被蒙在鼓中。”

    她有種預(yù)感。

    若此時聽邵梵的話上了山，規(guī)避開那些本該屬于她的波云詭譎，就再也回不去建昌了，亦或者等她回去時，一切都晚了，什么也來不及了。

    她怎么可能等他將所有事情平息，再來接她，那樣說不過是為了讓他放下戒心。

    她不能等他。

    她等不起了。

    “我要回府衙打探真相?！?/br>
    “可——”周匕伸出兩根指頭指著周圍，也壓低了聲音，“二姑娘想跑的話，外頭這么多人吶?！?/br>
    “周伯從前說，梵兒在此地?zé)o親無故，若有請托，周伯必然替作親人盡力相幫，這話可還作數(shù)？”

    周匕低笑，而后沉聲道，“當(dāng)然作數(shù)，二姑娘但講！”

    趙令悅一驚，豎起手指抵唇：“噓........”

    周匕意識到自己嗓門大了，連忙驚慌地捂住嘴。

    趙令悅便豎起手掌攏在周匕耳邊，湊過去說了通話。

    等她再坐回去，周匕臉上的多番表情已輪轉(zhuǎn)了一番。

    “定要如此嗎？你自己......那么遠(yuǎn)的路啊......”

    “周伯不必?fù)?dān)心，我現(xiàn)在已會騎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