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軟
時間的推移總是伴隨一些季節(jié)的變化,這是杜珞在曲河鎮(zhèn)度過的第十八個夏天,也是最為輕松的一個夏天。 日?;顒又皇O鲁燥?、看書、睡覺。杜珞熱愛閱讀,紙質(zhì)書上的文字連成句子,一行一行掃入杜珞的眼里,在她的思想上構(gòu)成一個又一個感悟,帶她認(rèn)識新人物、新世界。只是攝取過度,大腦和眼睛終究會疲勞。她放下書,放空自己的思緒。 梅雨總是聲勢浩大的,不斷錘打著頭頂用塑料布簡單制作的天花板,不禁讓杜珞懷疑是否會錘出一個坑來。她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高考后的那頓飯,時隔十幾天,還是會心頭一震。 那天的杜閣就像路邊的蒼耳子纏著她,纏上時是不痛不癢的,剝離時卻是百般折磨的。沾在衣服上的倒是還好解決,若是纏在頭發(fā)上,還得要剪去那段發(fā)絲,典型的自傷式拯救。 “在外面也抱過了,回家還要接著抱,你干脆把我綁在你身上好了。” “真的可以嗎?”杜閣從身后圈著她,親昵地貼在她耳邊,熱氣騰騰,她的耳根熟得很快。 反應(yīng)過來的杜珞一掌蓋他臉上,毫不猶疑地推了回去,同時抽身出來,說道:“少蹬鼻子上臉,快去做飯?!?/br> 排風(fēng)扇哼哧哼哧地轉(zhuǎn)著,油煙沒排出多少,反倒是嗆了自己一身,油污被它吐在墻上,油煙則被吹到客廳。每次杜閣做完一餐飯,客廳就和起霧似的灰蒙蒙一片,而他會沖破這一片霧,端著可口的菜肴來到她身邊。 “我們把家里翻新一下怎么樣?”他夾起一塊紅燒rou添到杜珞碗里。 “哪來的錢啊?!?/br> “修車鋪的生意一般集中在上午,我和店長商量了一下,他同意給我減薪,讓我下午去工地干活。這樣算下來,我掙的錢還會比之前多些?!彼?,“況且你要念大學(xué)了,處處都需要用錢,我們得提前做好打算?!?/br> 杜珞攪著肥rou的筷子頓了下,她垂眸道:“翻新的事先歇歇吧,反正我到時候也不常在家里?!?/br> “你說得也是,到時候我們都搬豐市去了,翻新了也沒人住。”杜閣輕笑,“不過我還是要去工地干活,多賺點錢總沒錯。” 他美好的憧憬就在杜珞耳邊回蕩,繞啊繞啊,把她纏得窒息。這時臉上一滴冰涼,她抬眸望去,天花板果真被錘穿了,正往下滲著水。 無暇再去回想杜閣的話,她迅速跑進(jìn)衛(wèi)生間,拿出個臉盆,放在沙發(fā)上。這么多年下來,家中的許多家具都因為潮濕的環(huán)境而染上霉菌,唯一幸存的沙發(fā)可不能再遭殃了。 沙發(fā)被臉盆霸占,杜珞只好返回臥室躺著,不知不覺間又睡到天黑。嗅到淡淡油煙味,她便知道杜閣已經(jīng)下工回家了。 飯桌上時常會出現(xiàn)一條涇渭分明的線,靠近杜閣的那邊擺著殘羹剩飯,而杜珞的這邊則是新鮮飯菜。 “我可沒讓你這樣擺,”杜珞夾起一口空心菜,放在他碗里,“也沒只讓你吃剩菜哦?!?/br> 燈光下杜閣的眼睛一閃,喜道:“是我自己喜歡吃,這樣更入味呢?!彼麏A起那口菜,細(xì)嚼慢咽后問道,“今天就出成績了吧?” “對,今天晚上。”杜珞道,“哥哥晚上和我一起去吧?!?/br> “當(dāng)然好呀?!?/br> 不過就是缺個撐傘的人,她也不知道杜閣在高興什么。怎么會有人上趕著找事做,可杜閣好像就是這樣的人,有關(guān)于她的事情他一向積極主動。 說要打兩份工補(bǔ)貼家用,杜閣便真的每天早出晚歸。偏偏他還能騰出時間,為她烹飪?nèi)?。就好像他的時間要比她的長一些,不然怎么解釋那么多事情他能濃縮在一天內(nèi)有條不紊地完成。 遙想起一年前的今天,他還是一個輟學(xué)在家養(yǎng)傷的混子,如今已經(jīng)是一個能夠養(yǎng)家糊口的大人。才十九歲的杜閣的確成長了許多。 可杜珞偶爾還是能透過他的皮囊,看見他的其他面,暴戾的、易妒的。如同一條條躲在水底饑腸轆轆的魚,不管魚鉤上掛的是什么,只要進(jìn)入它們的視線范圍內(nèi)就狠狠咬上鉤,絕不松口。 “今天做得不好吃嗎?怎么一直在咬筷子?!?/br> 杜珞回過神,只見木制筷上深深陷入一道牙痕,她敷衍道:“只是有點緊張?!彪S即她的臉被杜閣捏了捏,他笑道:“這可不像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br> 對于成績,杜珞當(dāng)然是自信的。她只是不自信…… 去網(wǎng)吧查分?jǐn)?shù)的路上,倏爾下起瓢潑大雨,視線遮上一層水霧,前方的路眇眇忽忽。她們撐著一把傘,傘面岌岌可危地鋪在傘架上,隨時要被掀翻的樣子。 大概是防止身上濕得更嚴(yán)重,杜閣把她摟得更緊了,討人嫌的蒼耳子又開始對她死纏爛打。杜珞只是在心里懊悔,早知還不如一人來,行動上總歸要自由些。 好在網(wǎng)吧離家不算遠(yuǎn),很快就抵達(dá)了。平日煙霧繚繞的網(wǎng)吧,今晚擠滿了學(xué)生,濕氣混著熱氣,竟把那股煙味沖淡了不少。 她們在吧臺旁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一個空機(jī)。杜珞慢條斯理地輸入相關(guān)信息,等待網(wǎng)頁刷新的那一刻,她突然心跳得很快,側(cè)眸發(fā)現(xiàn)杜閣把手搭在了她肩上。他的模樣看著比她更為緊張,肩膀被他抓得有些難受。 “650!”右耳失聰后的杜閣聲量本就比別人要大些,此刻更是像廣播般通報著她的成績,把她置于大庭廣眾下接受批判。 這成績放到大城市里都算優(yōu)異,何況在曲河鎮(zhèn)這種小地方,頓時她們身旁圍滿了人。眼熟的、不眼熟的人們?nèi)谧YR杜珞,目光幾乎要將她吞噬。 真的有人會真心實意地為她人的成功而歡呼嗎?杜珞是不信這點的,可是過多的視線交織,她分不清善惡,身體叫囂著讓她遠(yuǎn)離。 可她下一秒?yún)s被杜閣緊緊抱住。縱使那些目光依舊黏在她身上,她卻不以為意了。心跳聲透過皮rou和骨架,清晰地在她腦中回響,將她與那些惡意的視線阻隔開。她本應(yīng)該抗拒的雙手也不自知地環(huán)住他的腰身,獲取微弱的安全感。 眾目睽睽之下,兄妹倆于人堆里相擁,情愫則于心跳聲中傳遞。 杜珞不自信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她真的對杜閣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