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盛悄悄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看到皇上那怎么壓也壓不下去的嘴角，心里偷笑：也不知道小郡王又寫了什么哄得皇上如此高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季睿怎么也沒想到,在小暑假即將結(jié)束之際，突然傳出一個噩耗。

    東宮還不滿周歲的小皇孫夭折了。

    前兩月就傳出小皇孫生病的消息，后來斷斷續(xù)續(xù)的一直沒大好,上次在青云觀,季睿還專門為小皇孫求了平安符，讓人送到東宮。

    古代小孩子夭折率很高，哪怕是生在皇室，醫(yī)療水平算是這個時代的頂尖程度，也依然無法保證一個小孩兒的成活率。

    由于還不到序齒年紀(jì)，所以小皇孫的喪禮一切從簡。

    太子妃希望兒子能走得更安寧些，到了地下也能早日投胎，來生福運(yùn)亨通,所以特意把小棺柩在慈云寺停了三日,日夜念誦經(jīng)文，然后才入土為安。

    那一日慈云寺下起了綿密秋雨，暑氣被雨絲沖散,隱隱有了些涼意。

    太子表兄提前從行宮趕了回來，送自己第一個孩子的最后一程。

    看著被人小心翼翼運(yùn)送離開的小棺,太子妃終于控制不住,慟哭出聲,太子也濕紅了雙眼,雙拳握緊壓抑胸中悲痛。

    太子妃本就因?yàn)檎疹櫳〉男』蕦O,勞心耗神,面色憔悴,再經(jīng)歷長子夭折之痛,整個人宛如一張單薄的紙片，一戳就要碎了。

    好在太子抬手環(huán)住了太子妃,讓崩潰的妻子靠在他懷里落淚。

    這個時候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勞，季睿站在一旁的角落，看一眼互相依靠，彼此安慰的夫妻兩，默默目送在雨中消失的小身影。

    送別了小皇孫，季睿坐上了回公主府的馬車，太子妃表嫂還要在慈云寺齋戒祈福一個月。太子表哥也要留下來陪太子妃幾天，他過來送季睿上了馬車。

    季睿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看著轉(zhuǎn)身剛要走的單薄身影，喊了一聲，“太子表哥?！?/br>
    太子腳步一頓，回身看向季睿，眼里帶著詢問。

    看著神情還有些恍惚，眼底散布著疲憊黑影的太子，季睿心里嘆了口氣，比起日夜cao勞小皇孫病情的太子妃，太子表哥看起來情況更糟糕，精神不濟(jì)，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些輕飄飄的。

    苦夏苦夏，有的人夏季確實(shí)會瘦，但太子表哥這瘦得也太多了。

    “怎么了？”見季睿叫住他又不說話，太子嘴角勉強(qiáng)扯動了一下，笑比哭還難看，“別擔(dān)心我和你表嫂，我們都是大人了，知道照顧好自己的?！?/br>
    太子對上季睿一臉的不放心，麻木僵冷的心里突然暖了一下，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另外兩張面容。

    聽到消息的父皇，頓了一下，抬頭對他說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比缓缶陀值皖^沉浸在那一堆又一堆，怎么也處理不完的奏折中。

    母后聞聲過來，站在屋內(nèi)，皺了皺眉頭就快速移開目光，對他道：“既然事情無法挽回，子嗣這一塊你更要加緊一些了，不止是嫡子，庶子多生幾個也無妨。”

    和太子妃成婚以后，他就少有去側(cè)妃妾室屋里。

    之前母后就派人私下給他和太子妃都提過，開枝散葉，多子多福，只不過他們夫妻沒聽。

    母后一直不滿，還冷落過東宮一小段時間，直到沐盈誕下他的第一個兒子。

    而母后此時高高在上的樣子，倒像是在說：看吧，叫你開枝散葉你不聽，孩子就這么沒了，你現(xiàn)在知道不聽話的后果了吧？

    如今隨著他們兄弟一個個長大，成家的成家，參政的參政，幾個兄弟在朝堂、軍中做得越來越好，后面還沒出宮開府的兄弟也逐漸長大。

    很多事情即便還沒擺上臺面，大家也心照不宣地著手準(zhǔn)備，暗中開始了初期的較量。

    比一比誰做事更優(yōu)秀。

    比一比誰更得父皇的心。

    比一比誰更得朝臣的夸贊。

    甚至是，子嗣同樣是他們比較的一環(huán)。

    子嗣多，意味著后繼者可選擇性也多，小孩子夭折率高，即便活到成年誰又能保證他足夠優(yōu)秀，擔(dān)得起大任。

    傳承穩(wěn)固，那些跟隨的大臣才會安心，朝堂也才會穩(wěn)固。

    如果子嗣過于單薄，就連父皇都會擔(dān)心。

    太子從沒想過只要一個孩子，只是在他和沐盈心意相通后，新婚最初這一兩年，他不想那么快就生下庶子庶女。

    他和沐盈都還年輕，多生兩個孩子也可以。

    而且，太子也帶了些故意反抗王皇后的意思。

    他已經(jīng)不是無知幼童和脆弱少年了，他不需要母后再處處控制他，唯她命是從。他是太子，一國儲君，不是母后手里的牽線木偶。

    他會靠自己，變得足夠強(qiáng)大，擔(dān)起一國的重任，保護(hù)自己的妻兒，保護(hù)他想保護(hù)的人。

    可是太子發(fā)現(xiàn)，好像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終都夠不上他努力追趕的父皇，強(qiáng)大到能驅(qū)趕嚇走狼子野心，窺視著他地位的兄弟。

    他，好像還是那個無法完全擺脫母后掌控的小太子。

    看著站在臺階下，朝他揮手的太子，季睿也揮了揮手，這才放下車簾子，馬車輪子滾滾，壓過了季睿輕嘆的氣息。

    太子表哥從小就是個心思重，又脆弱的孩子。

    這些年雖然也變了不少，但他的本質(zhì)還是那個喜歡碎碎念，喜歡柔軟小動物的溫厚小太子。

    看得出來，他壓力很大。

    太子表哥其實(shí)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可他潛在的性子有些自卑軟弱。

    這好像也怪不得他，畢竟生長環(huán)境擺在那。

    王皇后暗戳戳的極強(qiáng)掌控欲，皇帝舅舅自己卷死人不償命，對儲君更是高要求高標(biāo)準(zhǔn)，加上周圍一個比一個優(yōu)秀上進(jìn)的兄弟。

    太子表哥能不自卑嘛。

    偏偏皇帝舅舅是個對稱贊吝嗇得不行的人，要是對誰越嚴(yán)格，嘴上就越愛挑刺兒，還會不斷施壓。

    可能是他自己在高壓艱難環(huán)境成長起來的，所以多儲君就格外嚴(yán)苛。

    之前太子表哥還未成婚前，偶爾還能看到他帶著笑意離開勤政殿，多半是得了舅舅一個‘不錯’的夸獎。

    但至從他十五歲開始在勤政殿分擔(dān)政務(wù)，季睿就見他眉頭很少松開過。

    正式參與處理政事后，皇帝舅舅對他要求也更高了。

    之前有一次去東宮看小皇孫，還聽見太子妃吩咐劉太醫(yī)給太子開一副安神的湯藥，說他近來睡眠不是很好。

    太子妃和太子把他當(dāng)自己人，這些小事一般都不避諱著他。

    季睿倒是想建議太子表哥適當(dāng)休息，該放松就放松，不要卷生卷死的，這樣下去就是熬到登基怕也是個短命皇帝。

    不過每次只要他一說“身體才是革命本錢”之類的言論，剛開個頭，太子表哥就會用一種“哎，又來了又來了”的無奈眼神打斷他。

    然后說：“你啊，也該勤奮一些，不要老是想著玩樂?！?/br>
    那樣子好像在說：你自己懶惰不努力，沒啥人生抱負(fù)就算了，還整天想拉著別人跟你一起玩，要不得知道吧？

    季睿：“......”

    總之，有時候勸皇帝舅舅休息都比勸這些皇子休息簡單些，跟皇帝舅舅還能撒撒嬌，這些個皇子只會當(dāng)他有毛病。

    惱火。

    這一大家子多幾個像他這樣擺爛的多好。

    季睿坐在馬車?yán)?，想著日漸消瘦的太子表哥，也不知道是受了苦夏影響，還是真的壓力太大工作太忙，或許兩者都有，但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看著愈發(fā)像短命的了.....

    人比人是會氣死人的，皇帝舅舅那是能比的嗎？

    開局那么艱難，還能做出這樣一番成績，執(zhí)政期間滅了一直以來的強(qiáng)敵后金朝，殺伐果決，運(yùn)籌帷幄，控制人心，各方勢力在他的按壓下都不敢輕舉妄動。

    皇帝舅舅還一點(diǎn)都不松懈，每日工作的熱情勁兒無人能比，“貼身秘書”王大公公有次閑聊，無意間脫口而出。

    有時候皇帝舅舅一天處理的工作量能比得上某位皇帝（正始帝）一個月的量了。

    什么概念？

    正始帝可不算昏君，前期執(zhí)政也算不錯，后期稍顯懈怠，一些決策是有些昏聵，但那也是相對來說。

    誰知道皇室會出公主娘親和舅舅這一對猛人姐弟。

    皇帝舅舅對自己都是高要求，對他選出的后繼者，難免也拿同樣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

    可人跟人是有差距的啊。

    太子表哥已經(jīng)算是很優(yōu)秀了。

    哎——

    這樣下去，孩子可能真的撐不住了.....

    季睿搖搖頭，這些事兒都不是他能插手的，只能希望是他多想了吧，太子表哥也許比他想象的要堅(jiān)強(qiáng)。

    再說了，現(xiàn)在有太子妃陪在身邊，待這件事告一段落，夫妻兩從傷感中緩過來，總會好一些的。

    如此想著，季睿很快就轉(zhuǎn)移了思緒，隨著馬車震動，有風(fēng)從車簾子縫隙鉆進(jìn)來，不知是不是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里帶著一絲明顯的涼意。

    季睿掀開簾子，感受著迎面撲打而來的涼爽。

    看來小假期要結(jié)束了。

    又過了十天，明熙帝帶著大部隊(duì)啟程回京了。而季睿也與鎮(zhèn)國公府的長輩兄弟告別了。

    季睿要提前一天先回宮，收拾好包袱，祖父和爹爹他們也來公主府送他。

    “祖父，記得保重身體，想我就給我寫信，我有空也會出宮來看你的?！奔绢Ｗ焐线@么說，心里卻嘆氣。

    出宮怕是難了。

    “乖孫，放心，祖父身體好著呢，你自己在宮里也要吃好睡好，想出宮玩了就跟你舅舅說。小孩子還是要多玩玩的?！?/br>
    然后，祖孫兩目光在空中相觸，一切盡在不言中。

    季遠(yuǎn)嘆了一聲，拍拍季睿道：“哎，記住讀書也別太費(fèi)勁兒，身子骨重要。”

    一旁的哥哥們：“?。。　?/br>
    季睿和祖父話別完，移動兩步，看著一整個暑熱天都在種地的爹爹，黑得....兩只眼睛的眼白部分格外明顯。

    “.....爹爹，種地也別太累著自己了?！奔绢？此m然黑了，但又壯了不少的身材，干巴巴地說。

    季定邦鼻子一酸，一雙帶著厚繭的大手握住季睿的小嫩爪，顫抖著，說：“你別擔(dān)心爹爹，等第一波菜長出來了，爹爹就送進(jìn)宮你嘗嘗?！?/br>
    “.....好的爹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