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醫(yī)者，沒有糧草，沒有官員震懾那些陰詭，封城便是死?路一條。不少安州、慶州的百姓在逃，但?哪里逃得過右相布置的天羅地網(wǎng)。”

    “唇亡齒寒，那時?候吾便想若是青州起了瘟疫，豈不是也要原地等死?。所以便帶著余民于荒野求食，艱難度日…終于等到了右相率振粟米來至青州之時??！?/br>
    “那日，小官滿心歡喜沖至城門，給大家分發(fā)米糧，然而打開糧倉的那一刻，看到的卻是成山成山的被洪水泡爛了的陳年舊米。故而，吾當場便失了理智，沖至眾人面前給了右相一拳，罵她狗賊。”

    “還?和送糧食來的吏官們起了沖突，更是一氣之下告了御狀。”

    “彼時?彈劾右相聲太?多。不僅被受災的地方官彈劾，還?被其他處理水災的官員彈劾。只因她一人包圓了十二州，占了太?多的利益?！?/br>
    講到此，趙青蕓突然背過身去，似在掩飾著眼眶的濕潤，嗓音中帶著一絲沙啞?！坝蚁嗥鋵嵅⑽磁c吾計較，還?千里迢迢派人將糧食卸車，留人布粥?！?/br>
    趙青蕓說到這里時?，不禁回想起當時?情景，背脊微微塌下。她曾因右相涉嫌貪污賑災銀兩和扣押糧食而心生怨對。

    要不是右相以捐款名義扣下了許多趁火打劫的糧商的銀兩用?于救災，殺雞儆猴；

    要不是右相重金聘請各路醫(yī)官前往安州、慶州救治病患；

    要不是右相為了安撫城內(nèi)的百姓而在瘟疫重災區(qū)親自坐鎮(zhèn)；

    要不是聽聞沒有封城的那幾個州已經(jīng)浮尸遍野；

    要不是收到其他受災州縣求糧的信件……

    她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痛哭出聲：“或許吾至今都沒有明?白右相的良苦用?心！”

    “王朝腐敗嚴重。救濟糧從朝廷到南瘴之地，經(jīng)過各級層層剝削，抵達這里必定?所剩無幾?！?/br>
    “儲君執(zhí)掌的兩個州縣都因沒有封城，得了瘟疫死?絕。隔壁左相撥糧，數(shù)月仍無音訊。自除書?謹所領(lǐng)州縣外，他州皆是餓殍滿野。遂而吾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大人的用?心之深?！?/br>
    “真正處于困境中的災民求生之際，連樹皮泥土都尚且不能飽腹，食人駭事時?有發(fā)生，又怎會挑剔吏官們嫌棄放行?的粟米里是否污了，摻了石粒？”

    程晚吟策馬走在泥濘的道路上。趙青蕓幾次抹淚?！八齻冋f右相大利興水，勞民傷財?？晌崛沃@么久，也知修水利的錢財皆出自右相之手??！?/br>
    “是右相從那些貪官手?中摳來又反哺給百姓，算什么貪官？”

    “故而也只有吾等這些常年遭受澇災的南瘴之地，還?有常年干旱的北方，才會清楚右相耗資所建的水利工程意?味著什么。”

    “此惠及子孫福祉也?！?/br>
    “可吾昔訟右相之言，皆被女帝拿來做了文?書?，害右相下獄。今觀之，何等的荒謬！四處污蔑之聲轉(zhuǎn)盛，吾不忍聞之！”

    “右相乃國之柱石，豈容他人肆意?誣陷？”

    “然，鞭長而莫及，如今又有女帝親筆手?諭加身，吾亦無能為力。故吾時?常悔恨…分明?乃大恩，為何被短視扭曲？”

    說著，趙青蕓心底涌起一陣難過，看向程晚吟道?！按诵?不論要配合什么，但?凡右相需要，青蕓皆在所不辭?！?/br>
    她心中想到了程晚吟和右相的關(guān)系，隨即又微微釋懷。程晚吟來這里調(diào)查實情，多少應(yīng)該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兩人跑馬的速度很?快。趙青蕓講了許多。每一句話如利劍般直擊程晚吟內(nèi)心深處。讓她只覺得眼前發(fā)黑，渾身無力。

    她竟不知道，原來貪腐的真相是這樣。

    她有多痛恨趙青蕓誤會毆打王槿之，就有多痛恨自己。因為她和趙青蕓沒有區(qū)別。

    她又何嘗不是因為種種傳言，誤會曲解王槿之，以至于對方到最后做什么都會瞞著自己。

    可大家都錯了，錯得離譜。

    書?謹用?了十幾年的心血，拖著病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維護這被女帝攪得一團糟的王朝。

    在維系貪官的同時?，還?要兼顧百姓。

    她是陛下的一把刀，但?這把刀卻沒時?間?為自己維護保養(yǎng)，生銹了、斷了便要毀去，抱著世間?污濁一起沉淪。

    程晚吟內(nèi)心勾畫著與自己斷交后，書?謹孑然一身，站于書?房，殫精竭慮為所有人謀劃的模樣。

    孤獨，太?孤獨了。

    來之前，她便想過南詭之案表妹在其中可能另有隱情。可直到這一刻，程晚吟才知道這個隱情牽扯之深，難以用?幾句話概述。

    她的表妹，王槿之，才華卓越，曠古爍今，所作所為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眾人皆狹隘，試圖以己見衡量其目光深遠，實屬可笑。

    難以想象表妹獨自前行?在這條無人理解無人體諒的道路上，究竟是怎樣的孤寂與悲涼？

    她又是抱著怎樣的決心，才會任由別人辱罵，堅定?不移地留在了墨城？

    表妹三番阻撓。若非自己因彈劾儲君入獄，非要去邊疆，恐怕根本不會知道這些真相。

    可她卻忘記問表妹了，你被你所保護的人誤會，可曾難過？

    程晚吟淚流滿面，轉(zhuǎn)頭看向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曾經(jīng)她是她的知己，是教她明?事理的老?師，可為什么？怎么能到了最后，連她都不信她了呢？眼睜睜看著她與全天下背道而馳，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