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問(十六)
其實思考與認知真的是令人特別痛苦與疲累的事情。 若是沒有遇見陸璟,沒有看見過這些天與地的差別,她原本可以快快樂樂地再多偷幾年的懶,或許到長大成人,脫離父母的那天才有可能窺見現(xiàn)實一角,又或許因為階層差異太大她永遠也不配窺見。 很難說哪樣的發(fā)展她才能夠成為最幸運的馮宜。 “原本我該帶你去別的地方度過這天,近的香港、東京,遠些的紐約,晚上乘著直升機游覽你應(yīng)該會很喜歡,只可惜……” 他手在她臉頰上一捏:“馮宜是連夜不歸宿都不能的小學雞?!?/br> 臉頰上的拉扯感叫她略回了神,向左仰起頭時就能看見他含著一點點笑意的眼。 但一條沒有艱苦,不被要求奮發(fā)向上,鮮花一直鋪至極樂之地的道路已經(jīng)敞開。 “17歲了,我想許個愿?!?/br> 她忽然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哦?” “我想……” 陸璟忽然打斷她:“我可以聽嗎?畢竟,很多人都覺得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br> 馮宜將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斜睨著他,一本正經(jīng)道:“那你現(xiàn)在捂上耳朵,偷聽也不要說出來,這樣我和接受愿望的神仙就都不知道了。” “……” 他沉默了。 “老天保佑我以后能成為超級大官,中管干部起步,上不封頂。” 她說罷還頗虔誠把手舉高至額頭,微微頷首,十秒后才睜開眼。 她回頭看看陸璟,道:“好了,你沒偷聽吧?” 手一直放在她肩上根本沒挪動過的人:“……” “沒。” “那就好?!?/br> “沒捂耳朵,我為什么要在自己的床上偷偷摸摸的?” 馮宜急了,皺眉就要掙脫他的懷抱:“那我的愿望不靈了怎么辦?你賠我!賠我!” 但圈著自己的手紋絲不動,還得了一聲輕嗤:“神仙要處理的愿望太多,怕是顧不上你?!?/br> “許愿不求神,還能求誰?” “……” 他這回不再捏臉,而是托在她下巴上輕撓,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被迫抬起臉,對上他的目光。 “你相信我能做到嗎?” “為什么不?”他也一臉認真,“畢竟你要憑自己的實力考京華我都是支持的,你要做到中管干部的話也就比考京華多上幾個冒煙兒的祖墳?!?/br> “真有這么難嗎?”她的眉頭蹙起了一點,扁起嘴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中管最低正廳,例如98所央企的副職,39所985里的31所中管高校的常務(wù)副校長以及能源、藥監(jiān)、統(tǒng)計等各種副部級國家局副職等等,你這兒的市長也就是個正廳,還沒這些職位的特殊性進不了中組備案,你對你以后超越桐城市市長的仕途有什么規(guī)劃嗎?” “那你有?你和你那些朋友都有?還是家里都無所謂后代從政與否?也不知你們有幾個人考得上公?!?/br> 陸璟手放開了她的下巴。 今天他不想和她生氣。 “宜宜,要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才乖?!?/br> “什么不該說?” 她一點不見怕,馬上話頭接話尾地頂了回去。 “這幾類特殊正廳對你的可行性我也可以說說,第一條,家里有能力走企業(yè)的確會輕松,但到這種地步還能出力的國內(nèi)屈指可數(shù),我不可能沒聽說過,別說你家,你這個省應(yīng)該都沒有;第二條同樣,家里沒有學術(shù)背景,看你樣子也很難靠自己拿到頂校學歷和成果,應(yīng)該門兒都進不去;第叁個你得先考個公,考不上就又繞回來了,有人幫你走企業(yè)或高校的路子實現(xiàn)彎道超車?!?/br> “你這愿哪是許給神聽的,哼?!彼p嗤一聲,“你跟我玩些小心眼兒無所謂,但出口之前多斟酌斟酌,他們的脾氣可絕對沒我好?!?/br> “彎道超車……?” 她好像半點兒沒聽進去自己的告誡。 陸璟有些不快,卻不適時宜地注意到她這眼睛生得不錯,簡直是這張臉上最優(yōu)越所在,連睫毛都是自然卷翹,眨起來像蝴蝶振翅。 “《公務(wù)員法》第七十條:‘國有企業(yè)、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以及其他不參照本法管理的事業(yè)單位中從事公務(wù)的人員,可以調(diào)入機關(guān)擔任領(lǐng)導職務(wù)或者四級調(diào)研員以上及其他相當層次的職級’?!?/br> “一般國央企副處級就有調(diào)任公務(wù)員的資格,但真是家里規(guī)劃好的一般會等升到廳級再轉(zhuǎn)為地方大員;高校有但少,家里有學術(shù)背景就是剛才說的教授到副校長這個路子,其他背景走行政混個校團委副書記再轉(zhuǎn)身份,一般情況下沒企業(yè)舒服和快?!?/br> “這兩條路子倒也不是說考不上才會去,反倒在有能力規(guī)劃的大部分家庭里優(yōu)先級比正常招錄更高,畢竟機關(guān)里眼睛多,規(guī)矩多,再厲害也不能太著急提拔,但外頭,海闊憑魚躍?!?/br> 她看著他眨了眨眼。 “會被設(shè)給大眾的門檻限制住的只有大眾?!?/br> 但不包括他們。馮宜聽懂,甜甜地笑了起來: “宜宜怎么沒許給神仙聽?陸哥哥就是我的神仙?!?/br> “哎喲,那我可不敢當,我沒這能耐?!?/br> 雖是這般說著,但放在她背上的手動作卻仍輕緩。 “什么能耐?陪宜宜到五十歲,只怕你不想,中途丟開我去做旁人的神仙了?!?/br> “胡說這些沒邊兒的事做什么?”他輕斥一句,又問:“為什么只到五十歲?” “再后頭就太老啦,白發(fā)蒼蒼,牙齒掉光,別說陸哥哥不愛看,我自己也不想活……” 她的嘴被一下捂住。 “今天是生日,怎么總是口無遮攔的?” 被燈光打得亮晶晶的眼眸看著他,委委屈屈地點頭后禁錮才松開。 他嘆口氣,她扶著他的胸膛微微起身,親在薄唇上。 “陸哥哥別嘆氣,宜宜錯了,宜宜不惹你生氣了……唔!” 她被重新壓在床上,身軀搖晃太過甩得思緒也迷迷糊糊起來。 為什么要思考,思考又有什么用?認識到這些她這如一粒塵埃般的人除了徒增大腦的疲煩還能改變什么? 不如趁著年輕,青春尚在,做幾年快樂的金絲雀,哪管日后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