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自私與冷漠
以往放假回家,蕭湘從來沒有這么落寞過。 每天都會有人約他出去,男女都有,各種方式,各種目的,今年暑假他借了一圈錢,本來沒人知道他家里欠債的也都知道了,到現(xiàn)在,原來那些朋友靜悄悄到,再也沒有聯(lián)系他的。 以前他喜歡發(fā)朋友圈,從那后,哪怕過了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也沒發(fā)過一條朋友圈。 倒不是不想炫耀,只是,怕別人深究起來,發(fā)現(xiàn)他與姚昭這點事。 在學(xué)校可以用兄妹關(guān)系搪塞,老家這些人知道的多,這借口就顯得有些蹩腳了。 在家躺著實在無聊,蕭湘給父母打電話問他們不回來過年嗎,母親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嘆了好幾次氣,聽著還有點想哭。 蕭湘不明白,不就是欠了幾百萬?至于在外面躲這么久嗎,老賴多的是,也沒像他倆似的。 現(xiàn)在他手里有錢,幫父母把那點錢還上是很容易的事。 想到這兒,蕭湘穿好衣服,去銀行轉(zhuǎn)賬,還沒輸密碼呢,警察就來了。 他解釋自己沒被詐騙,警察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問他為什么要給這個卡號轉(zhuǎn)賬,最近有沒有人聯(lián)系過他,或者他爸最近有沒有聯(lián)系過他。 蕭湘如實回答,心中不安,是他爸被詐騙了?還是出了什么事? “...你父親涉嫌一樁謀殺案,我們已經(jīng)派人去逮捕他了...” 后面的話,蕭湘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 腦袋嗡嗡作響,氣血翻涌,胸口一陣一陣惡心,他不是傻子,將所有不合理的行為聯(lián)系起來,結(jié)果再怎么不可置信,也已經(jīng)真實敞開擺在他面前。 與半年前同樣的場景,只不過這次白著臉坐在公安局的人,是他。 得到消息趕來的姚昭站在他面前,衣袂紛飛,她低頭,臉色平淡。 蕭湘胸口的惡心還沒散去,不敢看她:“你知道了?” “也是剛知道。” 之前審問過她的警察同志剛剛把情況告訴了她。 蕭爸欠的賭債不止四百萬,至少有一千萬,一開始,找姚爸借了一千萬,后來又欠了賭債,再找姚爸借錢直接被掃地出門。 走頭無路的賭徒都是瘋子,蕭爸在車上做了手腳,姚家四口人死了,自己家至少能繼承到兩千萬,誰呈想姚昭根本就沒上車。 姚昭擺脫嫌疑后,最終還是查到蕭爸頭上,追到外地,人直接跑掉,更是坐實了嫌疑。 對于兇手是誰,姚昭不算意外。 蕭湘小時候為什么在她爸爸這賣乖,還不是家里人教的,她媽非要生個男孩兒,除了自身重男輕女,也沒少被這些吸血蟲刺激。 手是涼的,臉卻越來越燙,姚昭看到他臉上病態(tài)的潮紅,摸他額頭,他卻躲開了。 “...這是在外面?!?/br> “先回家?!?/br> “不行?!笔捪婺樕n白,聲音也沒底氣,“他們說需要我給爸爸打個電話,引他出來...在調(diào)設(shè)備...” 話音剛落,房間里出來一人,示意他可以進去了,姚昭本想跟著一起進去,卻被蕭湘攔住。 他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姚昭很難說出其中蘊藏的情緒,卻領(lǐng)悟到他的意思,停住腳步留在外面。 要姚昭來猜,也許是他覺得難堪吧。 父親的角色從軟飯男變成賭徒再變成殺人犯,檔次一降再降,他這么要面子的人,肯定會覺得難堪。 至于別的,她什么都沒想。 很快他就出來了,恍恍惚惚的,姚昭沒有扶他,他對上姚昭的視線,臉色慘白,腳下一軟,差點跌在地上,姚昭這才拉住他。 回到家,他已經(jīng)燒得很厲害,吃了藥裹著被子在床上發(fā)抖,能聽到他在哭,姚昭沒離開,也沒開口。 哭了好一會兒,沒聲音了,應(yīng)該是睡著了,才過去拉開被子,看到他潮紅的臉與淚痕,姚昭微微皺眉,去衛(wèi)生間把毛巾用熱水打濕,擰干,坐在床邊,輕柔又生澀的擦掉他臉上的狼狽不堪。 他出了汗,大片的汗,可嘴唇還是白的,眉頭緊鎖著,仿佛做了噩夢,姚昭壓著被子一遍遍擦去他額頭上的汗,直到他的體溫降到正常溫度,才去客廳躺到沙發(fā)上休息。 到了后半夜,她睡得正沉,依稀感覺到煤球在咬她手指,隨手扒拉了一下,迷迷糊糊睜眼,看到站在沙發(fā)前的蕭湘,嚇出一身白毛汗。 他臉色還是不好,跟個鬼似的無聲無息站在那兒,眼神直勾勾的。 姚昭打著哈欠起身,看他只穿著單薄秋衣,有些著急:“冷,回去躺著?!?/br> “我以為你走了?!薄彼麩纳ぷ佣紗×?。 姚昭不跟他廢話,推著他進屋躺下,又量了遍體溫,正常,倒了杯溫水,插上吸管送到他嘴邊。 “喝水。” 他不喝水,也不說話,就看著她,眼神讓人發(fā)毛,姚昭困了,看他不喝,把水放到一邊,就要出去睡覺,他猛得抓住她的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別走,姚昭...對不起,別走?!?/br> 姚昭又打了個哈欠,瞇著眼低聲回答:“我不走,我困了,想睡覺?!?/br> 還要解釋嗎?解釋自己不知道爸爸做的那些事,那些事跟自己沒關(guān)系。 你不要遷怒我,不要恨我。 可她好像...也沒有恨誰的樣子。 直到現(xiàn)在,蕭湘才真的懂得她對家庭的淡漠,也對此感到無措。 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冷漠的多,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手指從她手腕上滑下來,蕭湘無力閉眼:“嗯,你睡吧...我明天有事跟你說?!?/br> 房門關(guān)上,蕭湘躺回去,攥緊被子,他沒什么力氣了,手腕都是酸軟的,思考的時候額頭一漲一漲的疼,醒著都想做夢。 爸媽,姚昭,許多人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蕭湘覺得自己在被各種目光注視著,心跳快的想吐。 挨到天亮,他攔住想要出門遛狗的姚昭。 “我們談?wù)劙伞!?/br> 他的表情很認真,姚昭不想在討論嚴(yán)肅事情前把氣氛搞得很僵,所以也就沒堅持現(xiàn)在就要出門遛狗;“你先把飯吃了,把藥吃了,再談?!?/br> 蕭湘氣短,話里帶刺:“沒事,又死不了。” 這是他先找事的。 姚昭眼尾下壓,神色冷了些:“你什么時候會好好說話什么時候再談?!?/br> 說完,她帶著狗就出門了,門關(guān)得那叫一個干脆,蕭湘頹唐坐下,背都是佝僂的。 飯涼了,藥沒吃,遛完狗回來看到這一幕,姚昭都氣笑了,什么都沒說,過去用力捏住他的臉,掰開他的嘴,把藥倒進去,強迫他往下咽。 蕭湘被她捏得疼,含淚瞪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姚昭拍拍他的臉,拉了椅子坐下,用下巴看他。淚順著臉頰往下掉,他隨手抹掉,抽抽鼻子。 “我想回去,我不想在這兒了...” 確實如姚昭所料,他覺得難堪,殺人犯的兒子,這會讓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所有人都會看他的笑話。 “不行,我還沒辦完事呢?!?/br> “什么事?參加他的庭審?。恳φ涯銊e折磨我了!我還不夠慘嗎!”蕭湘崩潰起身。 “...你爸弄死的是我一家人,我都沒說什么,你激動什么啊?!?/br> 他已經(jīng)不講道理了:“你當(dāng)然沒話說,錢都是你的!討厭的人也死光了!我呢,我一輩子都被他毀了!“ 姚昭的表情一言難盡。 知道這人不講理,不過這也太不講理了。 她低頭,深吸一口氣,拿起水杯,潑到他臉上,站起來一字一句冷淡道:“你腦子清醒了再說話,我不是你爸,只有你跟你爸這種人,才把錢看得這么重?!?/br> 她的話將他與殺人犯父親歸為一類,也戳到了蕭湘的痛處,他拔高聲音到刺耳:“這種人?!你說清楚了,這種人是什么人?。 ?/br> 姚昭瞥他一眼,沒回答。 臉上的水是溫的,他的心卻冰涼,這一眼讓他覺得,姚昭瞧不起她。 他最怕人瞧不起他,更何況這人是姚昭。 所有積壓在心里的負面情緒瞬間被點燃,他僅存的一點尊嚴(yán)都沒了,蕭湘情緒徹底失控,他用力推開姚昭,歇斯底里。 “錢到手了說不在乎,花的時候沒聽你說不在乎!拿錢cao我的時候沒聽你說不在乎!你要是沒錢,我能讓你有瞧不起我的機會?!我死也不會讓你碰我一根手指頭!” 這話把自己貶低到塵埃里,十足的自厭自欺。 姚昭冷臉瞧他發(fā)瘋,等他喊完,才輕輕嘆了口氣。 還未喘勻氣,又被她澆了一頭水,蕭湘臉憋得通紅,又一杯水潑過來,他閉著眼往后躲,撞到墻上,癱倒在地,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雙眼都紅了。 姚昭蹲下,聲音平淡:“腦子清醒了嗎?” 他抬頭,對上她的視線時,哇得一聲哭出來,聲音嘶啞難聽,滿臉都是淚,捂住臉跟個孩子似的,狼狽得很。 姚昭抬起他的下巴,蹭過他的淚,又在他心上插了一刀:“我要是沒錢,你就得找別人賣?!?/br> “姚昭?。?!” 姚昭皺眉,掐住他的臉:“別喊,像個瘋子?!?/br> 她的冷靜襯得他更加狼狽,讓他幾乎無地自容,只能豎起尖刺來掩蓋內(nèi)里的不堪。 狠狠咬在她的虎口上,眼睛紅腫,強撐著瞪她,掩蓋自己的脆弱,姚昭無奈笑了聲,很輕易地摁開他的嘴。 她竟然還能笑出聲。 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就是輕輕的一聲,她平日里心情好的時候會這樣笑。 拇指摁在他的唇上摩挲,姚昭低頭輕輕吻他,蕭湘愣在原地,僵如木頭。 自己在做夢,要不就是鬼上了她的身。 自己這樣她還有興致? 有病吧?! 蕭湘氣急敗壞想推開她,手貼到她肩膀上,就變成了抱,抱得那樣緊,要是別人看到,還以為自己強迫她親。 淚又開始流,姚昭給他擦淚,有一下沒一下的拍他背,蕭湘靠在她肩膀上,哭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別瞧不起我...別人瞧不起就算了,你不能...” “我沒瞧不起你。” “你說我,我跟我爸是一種人...” “你們本來就是一種人,自私,貪,滿眼都是錢,這是事實?!?/br> 自己是什么人蕭湘再清楚不過,讓她這么直白說出來,無異于被抽耳光。 可她在抱自己。 手也不是抽他耳光,而是擦淚。 蕭湘抽噎著看她,沒有頭緒。 好矛盾,怎么會這么矛盾,她的話,她的表情,她的行為,像不連貫的夢。 他好想問,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你是不是有毛病???” 姚昭嗤笑一聲,輕輕拍他腦袋:“你才有毛病?!?/br> 他還想問,你是不是愛我啊。 “...我們回去吧,求你了。” 她搖頭。 蕭湘閉上眼,埋到她頸邊,喪失所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