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他，他似乎清瘦了幾分。

    還是白，玉面黑眸，使得他看不出年紀(jì)。

    顏心上前，叫了聲“舅舅”。

    “小狗兒長大了。你養(yǎng)得不錯?！笔⑦h(yuǎn)山笑道。

    小狗毛發(fā)柔順潔白，眼睛烏亮濕潤，一看就是受到很精心細(xì)致的照顧。

    “我們院子沒什么事，也不需要持家，就成天cao勞些吃的。大家空閑都逗狗，可喜歡它了。”顏心話里有話，“我們給它取名叫糯米?！?/br>
    她說罷，定定看向盛遠(yuǎn)山。

    那雙眼，眼波清湛，似有了層淡淡水汽，瀲滟動人。

    盛遠(yuǎn)山笑：“你們這么喜歡它，又取了名字，這小狗兒送給你了?！?/br>
    他一向不會故意拿喬，干脆利落。

    顏心歡喜，忍不住笑起來：“謝謝舅舅?！?/br>
    她有一口很整齊的糯米牙，小而潔白，這讓她的笑容總有幾分孩子氣——與她那濃艷的外貌形成強(qiáng)烈反差。

    盛遠(yuǎn)山活到了三十歲，第一次遇到像她這樣的人。

    他忍不住觀察她。

    她卻不似初見時那樣低沉而憂郁了。她余光瞥見了他的視線，會抬眸和他對視。

    盛遠(yuǎn)山一笑，反而不好繼續(xù)盯著她瞧。

    盛府準(zhǔn)備了午飯。

    進(jìn)出服侍的，都是男傭人或者副官，偶然只見一個粗使婆子。

    舅舅的家，似和尚廟。

    “……寺嶠最近還好？”他和顏心閑聊。

    他的語氣，寡淡而簡單，只是隨便尋個話題，并非故意問起姜寺嶠。

    顏心就說：“他前幾日挨了頓打，三十大棍。最近下不來床，估計不太好?！?/br>
    盛遠(yuǎn)山拿雪茄盒的手一頓，白玉似的面頰難得有了點錯愕：“挨打？誰打的？”

    “他是姜家的四少爺，除了我公公，也沒人有資格打他。”顏心道。

    盛遠(yuǎn)山啞然失笑。

    他抽出雪茄，沒有裁開，只是放在手里，時不時聞一下解解煙癮：“因為什么打他？”

    顏心簡單說了說那件事。

    盛遠(yuǎn)山聽完了，評價說：“廟小妖風(fēng)大?！?/br>
    池淺王八多。

    在普通人看來，姜公館大門大戶，富貴有余；在權(quán)貴們眼里，姜家就顯得那么潦倒落魄。

    盛遠(yuǎn)山一直跟著他jiejie在景家生活。

    景督軍的父親是武將，統(tǒng)領(lǐng)幾省軍務(wù)，真正有實權(quán)的人物，幾省知府都要看他臉色。

    他叔叔做生意。因朝廷腐敗、管束無能，景督軍的叔叔借助他父親的勢力經(jīng)商、斂財，乃江南首富，錢帛如山。

    這樣顯赫門第長大的盛遠(yuǎn)山，算是見過了世面。

    在他眼里，姜公館只能算小富商戶。

    往前推五十年，毫無地位可言。

    如今世道變了，姜家“小人得志”，才有了點社會地位。

    這么個小門小戶，自家人斗起來，陰謀詭計一樣不少，比皇族還彎彎繞繞。

    可惜都上不得臺面。

    盛遠(yuǎn)山征求顏心同意，可以抽煙后，這才裁開雪茄點燃。

    他的臉，在淡藍(lán)色煙霧后面，眼神有了層遮蔽與保障，突然說：“珠珠兒，你嫁給這樣的人家，委屈了?！?/br>
    “也還好，反正我不虧，全當(dāng)看戲?！鳖佇男Φ?。

    盛遠(yuǎn)山：“往后呢？”

    顏心的笑一僵。

    “你這么年輕，何必如此磋磨？”盛遠(yuǎn)山又深吸一口煙，“離婚了，出國念點書，給自己鍍一層洋金，也好過這樣浪費(fèi)光陰?！?/br>
    顏心低垂了視線。

    盛遠(yuǎn)山靜靜看她：“我又啰嗦了?！?/br>
    “不，我知道舅舅為了我好?！鳖佇恼f。

    盛遠(yuǎn)山：“要真知道才行！”

    顏心的心，頓時一灰。

    好像少年時貪玩不肯背藥方，被祖父罵了一樣——責(zé)備中，有失望。

    顏心最怕旁人對她失望，尤其是她尊重的人。

    “珠珠兒，林富叛亂一事，靠著你的推演，兵不血刃解決了，督軍很感激你。

    我昨晚在督軍府吃飯，他說了好幾回。軍中將領(lǐng)們，都說大小姐有點神通?！笔⑦h(yuǎn)山又道。

    顏心：“僥幸?！?/br>
    “第二次了，不是僥幸。”盛遠(yuǎn)山道，“你是有大才的人，不應(yīng)該混在魚目堆里?！?/br>
    顏心嗯了聲。

    盛遠(yuǎn)山一根雪茄快要吸到頭了，他將它按在玻璃煙灰缸中，手背骨骼頓現(xiàn)。

    在這個瞬間，他有了些怒氣。

    他不知道自己氣什么。

    ——可能是氣他自己。

    努力去打開一個口子，一轉(zhuǎn)眼人家又自己縫合上了，密不透風(fēng)。

    她的世界，不讓他窺見半分端倪。

    盛遠(yuǎn)山不了解她。

    光她在姜公館耗日子、留在那樣無能丈夫身邊，盛遠(yuǎn)山就不懂她用意。

    她不是無路可退。

    督軍府的義女、督軍賞賜的金條和副官，足夠她過另一種生活。

    這次姜寺嶠和章清雅“偷情”，顏心完全可以用它做借口，提出離婚，遠(yuǎn)離那個是非窩。

    她圖姜公館什么？

    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她不肯離開似乎也不是不敢。

    盛遠(yuǎn)山想不通，所以很清楚明白：“她有件事瞞著我。”

    至于什么事，盛遠(yuǎn)山完全猜不透，很氣餒。

    按滅雪茄，盛遠(yuǎn)山的怒氣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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