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丁行事妥當原是在意料之中，英華也不理論，道：“那咱們再等一會兒，叫他們換壺熱茶來?！?/br>
    小石榴還不曾走出屏風，方才引坐的那個林嫂子舉著一只小壺，滿面堆笑走進來，彎腰把茶壺放在桌上，道：“這是今年新出的紫筍茶，小娘子嘗嘗?！币贿呎f一邊就把桌上的舊茶杯移走，把茶盤上扣著一個瓷杯翻過來，給英華倒新茶。

    英華瞧那個茶湯顏色不錯，氣味也湊和，點點頭，把瓷杯握在手上聞香氣，就是不說話。

    林嫂子站了一會，挨到英華身邊，笑道：“咱們開店的，大家規(guī)矩如此，并不是咱們一家……”

    英華笑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這又不是京城。”

    英華十六歲生日還沒有到，衣著首飾都平常，看上去就是中等鄉(xiāng)紳人家的小姐，只是帶著的從人多了幾個，雖然是個懂規(guī)矩的，但是十來歲的小姑娘，膽子再大也有限。林嫂子只說“殺”了她的親戚，上來陪個笑也就罷了?？墒强从⑷A這個不軟不硬的模樣，可不是輕輕就放下的樣子，只得道：“原來小娘子是從京城里來的，那咱們就照京城的規(guī)矩？”

    英華把杯子輕輕放下，抬頭看林嫂子，道：“我的表兄表姐和我不大對付，他們多花幾陌錢，大家看個樂呵，我也看個樂呵?？墒悄菐讉€閑漢不是圖錢的，對吧？”

    方才那幾個閑漢眼睛都使魚膠粘在清小姐身上了，林嫂子如何看不出來？可是開店要“殺富”，免不了要幾個幫打和的閑漢，這起人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再說了，賢少爺和清小姐一看就是外地來的二百五，出了這個店門，又不是他家親戚長輩，誰管他們還會吃什么虧？所以林嫂子便是看在眼里也裝看不見。叫英華挑著海地眼，林嫂子哪里肯認帳，苦笑喊冤，道：“那幾個人也是頭一回來，來的都是客，又是好意勸說，咱們還能說什么？”

    英華冷笑幾聲，道：“京城規(guī)矩，要殺富就有幫打和的閑漢，這幾個不就是么？飯錢咱們也給了，他們就該老老實實在你們店里守著等下?lián)苌狻？墒撬麄兎讲鸥冶斫阆聵?，是個什么意思？你別裝不知道，我是一個女孩兒我都看出來了。我告訴你，我就是看出來了，才叫管家?guī)е怂退麄冏叩摹；仡^惹出事必要捆這幾個人送官，若是走了一兩個，少不得還要拿個帖子請你們老板到府衙吃茶閑話。你們?nèi)羰遣幌虢?jīng)官走一遭呢，把這幾個人的底細交待，我自使人去收拾他們，大家方便?！?/br>
    英華這個話，想收拾人是真的，送官卻是假的，不過半真半假嚇唬人的。十來歲的小姑娘遇到事哪能這樣鎮(zhèn)定？這個小娘子難道真是有來歷的？林嫂子半信半疑，看著英華氣定神閑慢慢吃茶，再想一想樓下坐著的那七八個管家，猶豫了好一會，才道：“這幾個閑漢常在錢塘門梨花巷門口一個鋪子里賭錢，旁的小婦人就不知道了?！?/br>
    “那個穿著綢衫眼睛亂溜的姓什么叫什么？”英華看她軟了，緊跟一步追問。

    “姓華，人家都叫他華老鴰?！绷稚┳油掏掏峦拢曇舳嫉土巳姆?。

    “真的？”英華含笑問。

    林嫂子低下頭，一臉的為難加不快活。

    英華笑嘻嘻道：“你們芙蓉樓行的是京城規(guī)矩，就該訪一訪，京城開點心鋪子的，就沒有敢含糊女學生的?！?/br>
    京城女學生猛于虎啊，一言不合掀個桌子砸?guī)讉€盤子算是極客氣的了，拆店什么的，人家是專業(yè)的，林嫂子也略知一二。若是這位小娘子是在京城上過女學的，就算家里沒有當官的長輩，也有幾個會騎馬敢打架的帝姬好友，這般彪悍也就可以理解了。林嫂子抹了抹額上滲出來的汗，換上笑臉道：“小娘子說笑了。這個華老鴰，為人最是討厭，若是小娘子為咱們杭州百姓除了這一害，大家都要稱贊的?！?/br>
    英華恰好看見柳一丁走到樓下，站起來，笑道：“把你們店里的招牌千層酥還有那個什么芙蓉糕，各來兩碟裝盒子帶走。”

    “哎！千層酥兩碟、芙蓉糕兩碟裝盒嘍！”林嫂子應(yīng)的干脆，喊的響亮，手下還不閑著，挪開屏風給京城女學生清道。

    英華下來，后堂早把一個盒子送到柜上。柳一丁付了錢，家人使女管家婆簇擁著英華上車。英華就把柳一丁喊到車窗邊，問他：“那幾個閑漢一直跟著清jiejie嗎？”

    “他們遠遠的跟著，又不上來，倒不好打發(fā)他們。”柳一丁皺眉，“小人托席管事把賢少爺穩(wěn)住了。不過賢少爺?shù)钠猓率沁^會子出來遇到那幾個閑漢還有話說。”

    “領(lǐng)頭的叫華老鴰，他們常在錢塘門梨花巷口賭錢，你使個人去打聽下他們住在什么地方，家里有什么人，平常行事如何。摸清底細，那幾個人么，也不需和他們講道理，你親自去尋他們，說請他們吃酒，帶到僻靜地方打幾下，讓他們長點記性?！庇⑷A冷笑，道：“若是他們平時就不老實，就多打幾下，打到他們看見咱們就怕為止?！?/br>
    這個行事做風，還真像柳家三娘啊。柳一丁擦一擦汗，忙點了個人去梨花巷打聽。

    英華叫人把點心送回柳家大宅，又到牛羊市和米店逛過一大圈，因為走累了，尋了個茶室坐下歇息，那個去梨花巷打聽消息的管家尋到茶室，附到柳一丁耳邊說話。柳一丁聽著臉色就變了，過來和英華說：“小小姐，已是打聽清楚，那幾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打死都不足惜。小人這就過去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