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在下不小心，抱歉抱歉。”李知遠(yuǎn)嚇出一身冷汗，退后一步掏出手帕來揩。這張帕子原是英華看月亮那日與知遠(yuǎn)擦手的，他居然一直帶在身邊，英華心里一甜，微笑低頭。

    李知遠(yuǎn)那身冷汗，一則是被荷花的媚眼兒和洶涌波濤嚇得，二則是怕英華惱了。豈料英華看他一眼就笑，美的他笑意忍都忍不住。

    他兩個眉來眼去，趙十二盡收眼底，心里很不是滋味。從六歲上師從王翰林啟蒙，認(rèn)得英華也有□年了，英華每回見了他不是揮拳頭，就是踢小腳，便是笑瞇瞇遞個棗兒與他吃，也從來不是甜的。這李知遠(yuǎn)為人雖然不討厭，可是做了先生的學(xué)生才幾日，英華看見人眉眼就帶笑，著實可惡。他就忘了，昨日他還抱怨英華妹子不打他呢。這般兒想著，趙十二扭頭就進(jìn)船艙，貼著王翰林那邊坐下。

    杏仁取小瓢將幾只碗都盛上綠豆湯。那荷花已是一手杈腰，一手不曉得從哪里抽出一塊水綠的羅帕舉過頭頂輕搖：“哎，來吃湯?！?/br>
    船兒慢慢滑向岸邊。虞候們嬉嬉哈哈推出一個后生，那后生跳進(jìn)水里，沖李知遠(yuǎn)抱拳道：“多謝?！?/br>
    李知遠(yuǎn)還禮，笑道：“客氣?！本蛯宓噬系耐攵伺c他，他接在手里并不自吃，涉水回去送到一個花白胡子的手里，回來李知遠(yuǎn)還要再端碗送他。荷花嬌嗔的看他一眼，挽起袖子，一手握住一條板凳腿，就將長凳穩(wěn)穩(wěn)的舉起來送過去了。

    那后生接過去送至岸邊，早有七八只手來搶。這般兒來來回回趟水，實是難為人家，杏仁漲紅了臉，把剩的半鍋綠豆湯提到船邊，輕聲道：“你來提過去罷?！?/br>
    虞候們哄笑起來，那后生黑臉膛上現(xiàn)出些紅暈，在一個笑的最厲害的家伙背上拍了一掌，又趟水過來把鍋接走。那鍋綠豆湯不消片刻就進(jìn)了眾虞候的肚內(nèi)，大家七手八腳把鍋碗洗凈，還由那個后生送了回來。

    杏仁待去接，被荷花用偉大的胸懷撞到一邊，漲紅臉退到船艙里去了。

    李知遠(yuǎn)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扭著頭去看英華。英華又是驚奇，又是害臊，又是好笑，一彎腰進(jìn)了船艙，伏在杏仁背上笑的喘不過氣來。

    王翰林咳了一聲，道：“英華，可曾準(zhǔn)備中暑的諸葛行軍散？”

    英華笑著答應(yīng)：“帶了些兒?！?，就去翻文具盒。

    “恒兒你去，送給那些軍漢們?！蓖鹾擦帜轫毧粗行┎蛔栽诘内w十二，“快去?！?/br>
    英華翻出一個巴掌大的瓷瓶，笑吟吟雙手遞給趙十二，眼睛彎成兩道月芽兒。

    趙十二接了，理理衣裳出來，站在船頭待喊話，甚是難為情。他向來不愛搭理陌生人，平常都是楊小八出頭，偏楊小八在后頭又不過來，他就不曉得怎么做了。

    李知遠(yuǎn)看他這樣為難，忙笑著大聲問：“先生可是讓你贈藥與他們的？”

    “正是?！壁w十二笑了一笑，把藥給他看，“諸葛行軍散怎么吃，我忘了?！?/br>
    “哎呀，我們正少這個。多謝多謝”那后生大步跑過來，笑道：“好東西呀，怎么吃小人們省得，貴人不消為難?！?/br>
    趙十二就把藥瓶遞過去，道：“你們辛苦了，吃的怎么樣？”

    “能吃飽。就是天太熱，喝生水又怕拉肚子?！蹦呛笊阉幐吒吲e在頭頂，沖著船艙方向唱喏，道：“謝過老先生?！?/br>
    岸上的軍漢們也都站起來，喊：“謝過老先生?！?/br>
    王翰林忙叫船家快些撐船，孩子們進(jìn)來，個個面色緋紅，也不曉得是興奮的，還是日頭曬的。王翰林看他們這樣快活，臉上出露出笑來，道：“都吃些涼水，把窗戶都打開，莫要助了別人，自家倒中暑了?！?/br>
    日頭底下這般炎熱，兩岸田里做活的人都漸漸不見了，唯有一隊隊的紫衣虞候們好像勤勞的工蟻，在兩岸的山間地頭忙碌。孩子們看了一會，都看出滋味來了，趙十二先道：“這般大日頭，原該讓他們歇歇的，這是哪個主事混帳，不拿人當(dāng)人使?！?/br>
    這話也只他說得。王翰林拈著胡須重重嘆了一口氣，道：“只怕主事都一樣在日頭底下忙碌，遷都這樣大事，誰敢怠慢？”

    李知遠(yuǎn)皺眉看了一會，道：“先生，這些軍漢懂事守禮的很是吃苦，或者還有那等不懂事的，到人家去要吃要喝，只怕也是有的。我想……”大家都看著他，他的臉更紅了，“我們請先生出面，廣邀富春士紳，沿這條官道建幾個茶棚，施茶施藥，可使得？”

    “這個好?！庇⑷A拍掌笑道：“我先捐一百兩。”

    “這樣真的好嗎？”王翰林樂呵呵的看著孩子們，笑道：“施茶施藥是個好主意，可是怎么施，既方便了需要的人，又不會讓人為難，你們都想想?！?/br>
    “原該各人自愿。”李知遠(yuǎn)滴汗，臉紅似熟透的柿子：“學(xué)生錯了，這事原不該邀人做的。原該自己去做的。他人有意自會跟從，無意也不會為難?！?/br>
    “善?！蓖鹾擦贮c頭，道：“咱們兩家辦起來罷。英華，你真出一百兩？”

    “爹爹不會嫌少罷？”英華撒嬌兒，笑嘻嘻道：“那女兒再出十兩，再多就沒有了。女兒就這點私房銀子。”

    “我自家也有點私房。我先隨英華meimei一樣出一百一十兩。”李知遠(yuǎn)微笑著看向英華。

    “我和小八也出二百二十兩?！壁w十二一點就透，就從荷包里翻出四張銀票，塞到英華手里，道：“英華妹子，你先收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