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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萬歲 第149節(jié)

    左丞無言能對,然后憤而拂袖,繼續(xù)跪在這里,誓死不愿起來,要令眾人看清男子的卑劣,但為水患一事,尚書臺熙熙攘攘,已然不能注意其他事情,而他則淪為眾人笑話,最后欲起而不能。

    及至?xí)兟┝獭?/br>
    太守來尚書臺報明百姓死傷及失蹤之?dāng)?shù)。

    要離開的時候,拱手再言:“林仆射,夜半暴雨突增,都水監(jiān)的林長丞憂心水渠不能承載,獨自疏散百姓,而后失去蹤跡,有人曾目睹其被卷入洪水之中?!?/br>
    林業(yè)綏有過頃刻的滯神。

    隨即,他半闔雙目。

    掩住那半瞬的情緒波動。

    寒冬將臨,歲末要向士族饋送財帛。

    堂上青色皂袍的倌人跪坐在東面,恭敬展開案上的簡牘,將上面所書的字跡逐一報給跽于尊位的女子聽。

    謝寶因默默聽著倌人所念的士族,然后將一份帛書命左側(cè)隨侍送去:“河?xùn)|裴氏、陳留袁氏、太原王氏皆要饋以貴物,財帛不能缺。”

    這些皆是與博陵林氏權(quán)勢、利益縱橫交叉的士族,以后將是最大的助力。

    青皂袍倌人唯唯兩聲,簡單望了眼帛書之上的金帛數(shù)量,在心中記下以后,遲疑俄頃,又再次詢問:“女君,郗夫人的母族是否要饋遺金錢帛衣?”

    高平郗氏雖然是郗夫人的母族,但昔年其族中女郎對家中女君,。

    謝寶因垂眼,持公正而言:“夫人為博陵林氏繁衍子息,而后子孫孳息,氏族才能長久,如此之恩德,我們又怎能遺忘?!?/br>
    倌人稟命,自案后站起,走到堂上,面朝北而立,把簡牘放至女子面前的幾案上后,拜了一禮,從堂上離去。

    在閱看之際。

    有媵婢疾步而來:“女君,家中出事。”

    謝寶因從簡牘中抬頭,陽光隱在積云之后,氣候陰暗,堂上燃著樹燈,自北面朝外看去,婢、庭樹在幽暗的視線中皆看不清楚。

    而后又緩緩垂下。

    內(nèi)心已經(jīng)想盡一切可能。

    譬如男子有沒有去陽堰。

    若去,是否遇到危險。

    等慢慢克制住洶涌的心緒。

    她重新低目:“何事?”

    媵婢也沉穩(wěn)見告:“五郎君于陽堰被洪流所吞噬,裴夫人在聽聞消息以后,悲傷哀痛以致而忽然發(fā)疾。”

    謝寶因聞言震惶,眼簾緩緩抬起,望著庭中被疾風(fēng)暴虐的松柏,好像是在看林衛(wèi)隺所居館舍的那些被寄意凌云之志的高樹,最后仍謹慎詢問:“是何人送來的消息?”

    倘若是男子所遣來的人,必會先親自來到她面前。

    媵婢應(yīng)聲而答:“王夫人在清晨收到從云陽郡而來的尺牘,后又惶急遣人來告之裴夫人?!?/br>
    是與林衛(wèi)隺共同前去治水的三叔父林勤。

    謝寶因長頸微滾,艱難將喉中那口氣吞咽下去。

    侍坐在左的玉藻見狀,即時跪直上半身,膝行兩步至女子身邊,然后伸手輕拍其脊背:“家主還未遣人來報,女君先勿要亂心?!?/br>
    謝寶因以手指握緊漆幾,白皙漸漸泛紅:“裴夫人已昏亂不明,我身為家中女君與長嫂,需去看看?!?/br>
    玉藻遂命媵婢去取來能助溫的大裘。

    及至東面的屋舍。

    袁慈航、林妙意都已立在庭階前。

    林卻意自暮秋時就在居室疾養(yǎng)。

    望見有四婢在身后隨侍的女子出現(xiàn)在遠處甬道,袁慈航抬手在胸前合掌,揖了一禮:“長嫂?!?/br>
    林妙意轉(zhuǎn)過身,正立行禮:“長嫂既來,我便先行離開?!?/br>
    袁慈航看著她不言,然后頷首。

    自從歸家,林妙意在悲痛數(shù)日以后,愈益沉靜寡言,不愿與家人言語,常常在居室而不出。

    謝寶因見到離去的身影,默然不言。

    昔時,崔夫人要遣返她回長樂巷,然她身為博陵林氏的正室夫人未與其爭辯,林妙意因此而生怨。

    她收回視線,來至室外:“裴夫人身體是否有恙?”

    袁慈航輕輕搖頭:“尚不可知,醫(yī)師還在診治?!?/br>
    隨裴靈筠從河?xùn)|裴氏而來的媵婢見家中兩位夫人站在此處,惶恐低頭:“暴雨將至,室內(nèi)清氣渾濁,請謝夫人與袁夫人去堂上。”

    于是兩人并肩去到堂上跽坐。

    醫(yī)師從居室醫(yī)治出來,后被媵婢引導(dǎo)至堂上,當(dāng)看見面前所席坐之人,:“裴夫人乃悲痛所致,謝夫人與袁夫人無需擔(dān)憂,待今日之哀痛逝去,裴夫人就會無事,若夫人難以安心,飲湯藥以滋育身體亦可。”

    謝寶因默然,而后命奴仆將醫(yī)師送離長樂巷。

    少頃,林衛(wèi)鉚也從官署歸家。

    袁慈航離開,欲要去詢問具體情況。

    而裴靈筠醒寤的時候,已是黃昏。

    當(dāng)再次面對林衛(wèi)隺九死一生的消息時,她內(nèi)心依然潰敗,以致口不能言,惟有不停的哀哭。

    惟有哭,才能止痛。

    謝寶因來到室內(nèi),見況忽然止步,輕輕張口:“靈筠。”

    在痛苦到快要死去的時候,裴靈筠聞見有人叫她,像是終于得到救援,迅速從榻上爬起,赤足向女子奔去,然后張開手臂抱?。骸伴L嫂?!?/br>
    她所有難以言語的悲痛似乎都已被融入進這兩字之中。

    謝寶因抬起手,掌心落在其后背,上下?lián)釀樱骸澳汩L兄已遣人來過家中,言明諸郡都已在盡力搜索,此次已有人在洪流中失去蹤跡,眾人皆以為其喪命,但最后只是山崩落石導(dǎo)致大道被阻,不能通消息。先勿要憂心,身體為重,倘若衛(wèi)罹歸來,見你身體有損,他必然要為此憂心?!?/br>
    袁慈航履黃昏而來,入內(nèi)而生惻隱之心。

    其后,她出言安撫:“靈筠你先放心,你二兄歸家與我親口所言,那人雖然口稱目睹,但當(dāng)時夜半暴雨,情況錯綜復(fù)雜,即使有燈燭也難以看清三尺之外,未必就是衛(wèi)隺有難?!?/br>
    裴靈筠難以出聲。

    她哽咽著頷首。

    自后暴雨日漸停息,陵江下游百姓被全部疏散,安置在四周的郡縣屋舍之中。

    國都逐漸恢復(fù)日常秩序。

    唯獨一事。

    林衛(wèi)隺依然還未被搜尋到。

    【作者有話說】

    第121章 先我離世【修】

    冬十一月己巳日。

    雹霰、雨雪如刀落俎, 靃靃霏霏

    此時平地已經(jīng)雪深尺余,無疑是一場大雪。

    居室中,謝寶因臨案席地而坐, 身后垂髻如云, 以乘云紋玉篦插在髻中,為配的兩支雙股玉釵未曾鐫刻任何紋飾,而深藍的直裾深衣之上則繡以五彩云紋。

    玉藻提著雙耳漆案從皰屋來到房室,剛?cè)胧覂?nèi)就抬頭望見跽坐在西面的女子。

    她此時在安安靜靜翻閱案上的那些簡牘。

    天下間似乎只聞到雪聲。

    藍與五彩紋飾皆顯沉著與克制。

    然為何克制,亦不言而喻。

    自從五郎君林衛(wèi)隺在洪流中失去足跡, 已經(jīng)一月,依然生死不知。

    事發(fā)之時, 家中眾夫人、郎君、女郎及奴僕皆為此悲慟,而如今哀痛被歲月淡去,眾人日漸恢復(fù)如常,繼續(xù)各自的勞作與生活, 但又與往昔不同。

    主及奴僕都在等待著朝堂之上的最終定論,其實定論是什么,他們早已明白。

    家中的裴夫人都不再像最初那樣哀痛、悲傷、昏亂與發(fā)疾。

    只是很沉默。

    默到令他們畏懼。

    玉藻低頭嘆息, 輕聲走至中央幾案的南面, 然后將漆案放至案上,把內(nèi)有紋飾的漆碗置于簡牘左側(cè):“女君, 先飲湯藥吧?!?/br>
    十一月朔,女子就開始咳嗽不止。

    只能在居室疾養(yǎng)不出。

    謝寶因指腹劃過光滑的長簡, 認真看著上面所書文字, 然后搖頭。

    玉藻知她郁于胸, 所以只是無聲跪侍, 見火盆中的烈火式微, 又用木箸在火盆中添入烏黑的薪炭。

    在歸置木箸的時候,看到一人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迅疾跪直身體,朝西面伏拜行禮:“家主?!?/br>
    自從在十月庚辰日的夜半分開,謝寶因也很久沒再見過男子,聞見隨侍恭敬的聲音,她抬頭微側(cè)向右,看向出現(xiàn)在身后之人。

    因為需要治理水患,安置流民,還需與臣工共同會議如何補償百姓田舍被損傷的政令,林業(yè)綏已經(jīng)數(shù)日都留宿于尚書臺。

    今日將策令上書天子以后,只等中書、門下擬詔而令。

    察覺到女子的視線,他抬頭與其對視一眼,隨即溫潤而笑,去衣架前脫裘更衣,然后在幾案北面跽坐,垂下眼簾,黑眸被遮,望不見其中神色。

    謝寶因見沉默不語的男子身形變得羸瘦,她將視線重新放至身前的簡牘上,安安靜靜的不去驚擾他,大約是勞累所致..心中亦還有林衛(wèi)隺的事情。

    但情緒被牽動以后,喉中的瘙癢也開始萌發(fā)生長,最后讓人難受。

    她迅速松開手中的簡牘,急切地從案上拿起佩巾,捂嘴咳嗽,而愈要其止息就愈不能停止。

    聞見猛烈的咳嗽聲,林業(yè)綏緩緩掀眼,看見妻子眼睛覆滿晶瑩如星漢,他無奈舉手去拭臉頰上沒有的眼淚,嗓音清潤:“這些時日就是如此照顧自己的?”

    謝寶因停下咳嗽,頸間不受控的吞咽了一下,見他伸手以觸自己的臉頰,下意識蹭了蹭,但聽他語氣帶著指責(zé),又有些委屈的溫軟開口:“我寒冬從來都如此,也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