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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長命萬歲在線閱讀 - 長命萬歲 第70節(jié)

長命萬歲 第70節(jié)

    “她不讓旁人抱。”謝寶因心里還記得前面乳媼跟自己說的話,所以才下意識開口,然后立即后悔,“不過郎君怎么會是旁人?!?/br>
    林業(yè)綏嘴角噙著笑,又重新跽坐著,只說讓她累了就放下,等孩子在女子懷中徹底熟睡后,他又命來乳媼來抱走。

    謝寶因起身去到男子對面的坐席上跽坐著,想到這半個月來,他都很少抱孩子,抱的那幾次也是她哺乳完后,他來抱走去交給乳媼。

    她問:“郎君是不是不喜歡孩子?!?/br>
    林業(yè)綏看向女子,他們中間隔著一盆炭火,內(nèi)心所有的欲望都被止住,有些澀嗓道:“她是幼福生的,我怎么會不喜歡?!?/br>
    他低頭苦笑,只是嫉妒而已。

    謝寶因愣住,因為是她生的,所以喜歡...她心里突然有一股沖動,想要開口繼續(xù)順著問,但最后還是那個只想要做好世家夫人的謝寶因勝利了。

    她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

    林業(yè)綏也只是安安靜靜的跽坐著。

    兩人圍著炭盆,一起守歲,后來謝寶因?qū)嵲趽尾蛔?,腦袋不停往下點去,林業(yè)綏輕輕喊了幾聲,然后從席上站起,剛走到她身邊蹲下,女子便不受控制的倒過來。

    他垂眸看著,笑了笑。

    最后林業(yè)綏獨自一人守了整夜的歲,日出時分,就帶著家中的幾個郎君一起去往家廟祭祀先人。

    【作者有話說】

    [1]垂頭弄兒:女兒也是“兒”。

    第66章 誕生三月

    三月初十, 瑟瑟寒風(fēng)自北而來,這場雪雖然已經(jīng)停了,但是堆在地上的積雪還沒有消融。

    長樂巷道中, 道人和女冠接踵而至, 因為得道不同,所以穿得也各不相同,有初入道門的平冠黃鈹,有正一的芙蓉玄冠,黃裙絳褐。玄冠青褐為洞神, 黃褐玄冠為洞玄,蓮冠紫褐為洞真。

    林家奴仆看見穿紫褐的, 立馬就知道這一位是得道真人,趕緊上前先請進去,隨后又折回來邀請剩下的道人、女冠,絲毫不敢怠慢禮數(shù)。

    剛把道人請進去安置好, 長樂巷突然有一個胡僧不召而至,奴仆不敢越樽俎而代,立馬去找來家中老媼。

    老媼認(rèn)真看了好久, 心里也不知道怎么辦, 今天是娘子的滿月禮,她們女君特地請來天臺、玄都和其他各觀的道人前來賜福。

    因為建鄴世家都是崇尚道教的, 所以沒有請僧尼,但是有僧人來了, 也不好趕走, 想來想去, 老嫗請胡僧暫留, 然后轉(zhuǎn)身進去, 直接往西邊屋舍走去。

    兩只手相握著僅僅貼著腹部,去到居室門口后,只看見上襦為綠,外罩紗衣的女君跽坐在北面的席上,高髻上戴著頂鳥雀金冠,左右斜插白玉釵,懷中抱著孩子,面前的食案上擺有漆木盤,平盤上面有酒樽和箸。

    老嫗放慢腳步,走到堂上,低頭行禮:“女君?!?/br>
    謝寶因拿起箸,伸進酒樽里面沾了沾,然后放進孩子嘴中含著:“道人都來了嗎。”

    老嫗始終低著頭回稟:“全部都已經(jīng)來了,但是還有一個胡僧也來了,形貌丑陋,兩只眼睛也有些怪異,不太像建鄴人士,所以特來問女君?!?/br>
    謝寶因看著孩子使勁吮吸沾有濁酒的箸頭,命道:“請進來,把他另做安置。”

    佛教本來就是從外域傳進來的,剛開始是胡人先在沙洲郡開壇說法,雖然在西北那些郡縣已經(jīng)很常見,但因為建鄴是國都,天子、世家都明著拜謁道門,所以那些胡僧不怎么會來這里,大家也就少見,上個到建鄴的胡僧還是三十年前來的,在建鄴城待了有十年才離開。

    今天是孩子的滿月禮,既然他來了,自然不能往外趕。

    老嫗點頭,行禮離開:“是,女君?!?/br>
    謝寶因把箸從孩子嘴中拿出,擱置在漆木平盤上,跪坐侍奉一旁的乳媼立馬伸手去抱過,侍女也上前端走漆木盤,然后她撐著面前的幾案從坐席上起身,姚黃暗紋的多折裥裙曳地,下擺寬松,腰間左側(cè)長至足腕的白玉雜佩也得以舒展,重新壓在裙上。

    足上穿好翹頭履,就去了家中用以宴客的西堂,乳媼抱著襁褓一起前去。

    堂上早已經(jīng)鋪好坐席與食案,左右各置一頂燎爐,焚著興大光明、珠如甘露的大象藏香,道人與女冠分坐兩側(cè),剛進食完的他們看見林家女君出來,全部從席上起身,低頭行禮,稱“福生無量天尊”。

    謝寶因走去北面朝南的主位的坐席上跽坐下來:“今天小女已經(jīng)誕生三月,還煩勞諸位法師和道人為她施福,好讓她在這塵寰盡興一活?!?/br>
    站在一旁的乳媼趕緊彎腰把孩子遞給女君。

    道人也逐一離席,去到北面坐席,為博陵林氏家主新得的這位女郎祈福,基本都是一些神仙保佑的祝禱。

    所有道人祝禱完,已經(jīng)是隅中時分,等他們都離開后,謝寶因看向老嫗:“去把僧人請來堂上?!?/br>
    老嫗雙手立即緊貼腹部,領(lǐng)命前去。

    等那名胡僧走到堂上,侍奉在這里的奴仆全部好奇看過去。

    謝寶因在家中的時候就讀過幾卷佛家的經(jīng)典,上面有描寫過他們的相貌,所以心里已經(jīng)大約知道胡僧長什么樣,現(xiàn)在看見也能夠從容以對,不失莊重:“禪師能夠前來,我心中贊喜,不知道齋食可用得好。”

    胡僧雙手合十,口稱一聲“隨喜贊嘆”:“很好,聽聞今天是林夫人家中小女誕生三月的日子,我也想為女郎祈福?!?/br>
    謝寶因笑著把孩子交給乳媼,讓她抱過去。

    胡僧端詳了很久,然后胡須叢中的嘴彎起:“她能夠降生為林家主和林夫人的女郎已經(jīng)是福,我便祝她智慧無量,身心自在?!?/br>
    乳媼和侍女聽見,相覷而笑,雖然說這僧人不是本國人士,但是竟然知道怎么說話讓主家高興,一句話同時把家主、女君還有娘子都給稱贊。

    謝寶因依舊淡然。

    胡僧看見堂上的侍女笑了,找準(zhǔn)時機,說出自己的來意:“林夫人可知道一名玄度法師,他同我一樣是胡僧,三十年前從沙洲郡來建鄴開壇說法?!?/br>
    謝寶因幫他仔細(xì)回想著,然后搖頭,帶了幾分歉意:“我只知道三十年前有一位僧人曾經(jīng)來過建鄴說法,待了十年才離開。”

    略顯失落的胡僧答謝過后,便離開去了自己在建鄴落腳的寺廟。

    僧人剛走,家中奴仆便來稟高平郗家的三夫人已在長樂巷。

    高平郗家...謝寶因愕然,郗氏就是出身高平郡的郗家,這位三夫人是郗氏同胞幼弟的妻子,她記得應(yīng)該是出身吳郡陸氏,和孫氏的郡望相同。

    正在想的時候,婦人已經(jīng)來到堂外。

    跽坐著的謝寶因不急不慢的扶憑幾起身,看著堂上的人,雙臂高舉,手掌交疊,上襦的兩只大袖連成一片,稍低頭,行肅拜禮:“舅母?!?/br>
    陸氏這次來建鄴本來是要去天臺觀做法會的,剛好知道林氏剛得的這位女郎已經(jīng)誕生三個月,所以特地前來賀喜。

    兩家其實已經(jīng)多年沒有過來往,林氏郎君、娘子她基本都沒有見過,而且又是在建鄴的世家,愿不愿意認(rèn)郗家都不好說,現(xiàn)在聽到這一聲舅母,眼睛一熱:“謝娘有禮?!?/br>
    謝寶因垂下雙手,請婦人入席。

    陸氏頷首應(yīng)禮,走去西面坐席跽坐,乳媼也抱著孩子過去給她看,她偏頭看著,從寬袖中拿出一副活扣竹節(jié)金手鐲放在襁褓中:“你和從安成婚的時候,因為高平郡離建鄴路途遙遠(yuǎn),沒有親自來觀禮,現(xiàn)在剛好碰到你們孩子誕生滿三月,所以略備薄禮,祝她福壽綿長?!?/br>
    謝寶因緩緩屈膝落在坐席上:“我替她謝過舅母”

    陸氏看向主席上的女子:“不知道她小字叫什么?!?/br>
    謝寶因往后坐去,壓著雙腿:“昨天剛?cè)〉谩①睢?,?xùn)名圓韞。”

    孩子誕生三個月,沒有了夭折之憂,家中父親就要給她取小字供尊長稱呼,取訓(xùn)名入家譜,等取好后,還要在把名告知族中諸婦和同姓父兄子弟。

    “這個小字不錯,兕是上古瑞獸,又十分強壯,有這個小字壓著,她也能夠一直壯實?!标懯咸П蹞跄槪似鹁崎罪嬃艘豢?,然后嘆了口氣,“不知道...你姑氏哪里去了。”

    尊長飲酒,謝寶因不敢不從,伸手拿著面前食案上的銅樽,寬袖遮住眉目以下的地方,只是淺飲,聽到婦人的話,一邊垂下手臂,一邊朝婦人看去,看著這位舅母的神情確實是絲毫不知情,心中不禁疑惑,高平郗氏那邊怎么會對建鄴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

    放下酒樽,她不露辭色的答道:“母親誠心向佛,現(xiàn)在正在寶華寺中修行,等過幾天二郎行親迎禮的時候,應(yīng)該會回來,舅母要是不急著回去,可以多留幾日觀禮?!?/br>
    陸氏有些猶豫,最后略顯沉重的點頭。

    話音剛落,家中奴仆前來稟告:“女君,謝夫人的車駕停到外面,因為她們夫人病了,不方便進來,所以請女君前去說話?!?/br>
    謝寶因看了眼堂上的婦人,正在宴客,不好擅自離去。

    陸氏知道是渭城謝氏的夫人前來,眼前這位女子更是出身這里,渭城謝氏是天下士族都向往的世家,她不敢僭越,主動開口讓女子前去相迎,

    謝寶因不再推辭,面向婦人愧懺頷首,隨后撐案起身,從食案后面走出,在堂上又再朝東面坐席行揖禮才離開。

    在堂前階下,又遇到家中三娘。

    林妙意停下行禮:“我從奴仆口中知道高平郡郗家的舅母來了家里,今天又宴請了那么多道人,所以前來為長嫂分憂?!?/br>
    雖然心里還有疑慮,但現(xiàn)在確實有些顧不上,謝寶因讓她進去會客。

    長樂巷里,范氏被家中仆婦從牛車攙扶下來,病容實在過重,不管林家的奴仆怎么相邀,也不肯進去。

    謝寶因出來看到婦人現(xiàn)在的相貌,心里暗暗驚異:“聽說母親病了,為何不進家中去?!?/br>
    范氏再次推拒:“只是一些往年舊疾,還是不進去了,因為想著五娘初次妊娠,為人母,所以才來看看,十娘本來也想要來的,但是她今年二月就已經(jīng)十歲了,趁著我現(xiàn)在身體還好,就讓她留在家中學(xué)習(xí)治理家務(wù),以后嫁去世家夫人也不會讓渭城謝氏蒙羞。”

    這一場突然的大病,家中事務(wù)她交給誰都不放心,十娘又小,還不能獨自治理謝家事務(wù),需要她在旁邊引導(dǎo),現(xiàn)在竟然有些想念五娘還在家中的時候。

    謝寶因淺笑迎合:“我這里母親隨時都可以來,母親應(yīng)當(dāng)保重身體?!?/br>
    范氏欣慰的拍著女子手背。

    謝寶因心里也忍不住的嘆息,婦人的舉止間竟然開始呈現(xiàn)出老態(tài),剛才拍她手背的相貌就十分像已經(jīng)離世的范老夫人。

    片刻后,兩人登車閑話,乳媼也抱著林圓韞出來給這位外祖母看。

    牛車?yán)锩?,范氏歡樂的一下說鼻子像謝寶因這個母親,一下又說眼睛像,總之就是哪里都像,言語間已經(jīng)不是渭城謝氏的夫人,更像是尋常百姓家的母親,后來又問了小字,送了小孩子戴的步搖冠。

    歡樂過后就是悲哀,大約是身體出了問題,所以心神也跟著一起出問題,范氏這種最忌諱生死的人,也破天荒的嘆道:“你外祖母看不到你為人婦、為人母,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我們阿兕為人婦?!?/br>
    謝寶因命乳媼把孩子抱回家中,然后寬慰婦人:“母親何故有這樣的哀嘆,只是氣候陰寒,所以身體才有微恙,等風(fēng)變得和暖就好了?!?/br>
    范氏笑著頷首:“希望如此?!?/br>
    快到日正時分的時候,久病的婦人開始疲困起來,馭夫駕車往長極巷去。

    謝寶因看著車駕離去,繼續(xù)回到堂上去宴客。

    陸氏坐在西面,林妙意坐在東面,兩人面對而坐,不知道都說了什么,婦人看起來很滿意這位娘子會客,但是林妙意看著怪異。

    見到女子回來,婦人從席上起身,行揖禮:“時日不早,我不就再攪擾?!?/br>
    謝寶因不敢受尊長的禮,回以肅拜禮,然后命奴仆送陸氏離去。

    林妙意也從坐席站起,對婦人行禮。

    黃昏時分,夜色開始昏暗,燈盞全部點起,寒風(fēng)也更加肆意。

    侍女在庭院里面把炭火燃到鮮紅,趕緊端進居室。

    謝寶因跽坐在席上,面前書案上擺著攤開的竹簡,頭頂所戴的鳥雀步搖金冠已經(jīng)被拆卸下來,挽著居家[1]的墮馬髻,只有云頭篦斜插兩側(cè)髻中,髻中還留出一縷頭發(fā)垂在外面,。

    隨后玉藻也領(lǐng)著兩個侍女從外面進來侍奉女子盥洗,走到幾案旁邊的時候,銅盆與漆木盤一起放下,侍女也先后跪坐下來,奉水奉巾。

    玉藻遞帕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女子冰冷刺骨的手指,驚愕失色,轉(zhuǎn)身把巾帕交給侍女的時候,勸道:“女君剛生下娘子,現(xiàn)在要是感染風(fēng)寒,身體一定會受不住,旁邊就有炭火,怎么不伸手烤烤?!?/br>
    侍奉女君盥洗完,跪坐的兩名侍女沉穩(wěn)安靜的端起銅盆、漆木盤,低頭后退,然后離開居室。

    謝寶因把案上竹簡往旁邊拉了拉,又覺得眼前開始黯淡,隨手把豆形銅燈給拿近了一些,淡淡道:“不怎么冷?!?/br>
    玉藻走去拿來鶴氅裘披在繼續(xù)閱看竹簡的女子身上,把炭盆稍微挪過去,放置在女子伸手就可以取暖的位置,然后跪坐在旁邊侍奉著,小聲說起來:“要是家主回來,看到女君這樣,我們這些人又會被懲誡的,女君都已經(jīng)當(dāng)了母親,怎么還不知道珍惜自己。”

    在謝家的時候,這位娘子就常常會看這些竹簡看到忘我,所以才會被稱為諸生[2],現(xiàn)在竟然還沒有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