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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萬歲 第55節(jié)

    安珠玉三個字是當年被安福公主親自繡在手帕上面,相贈給這位御侍做生辰禮,但是這個奴仆竟然敢連同那個鄭戎打死小姑姑。

    二十載來,只要一想起她在鄭家做鄭戎的側室,心里的殺意就忍不住的騰起。

    婦人咬唇落淚,已經(jīng)欲語淚先流:“大郎說的都對,但我要是死了,那才是對貴主的背叛。”

    李乙冷冷不言,他不想再聽到這些傷春悲秋的濫調(diào)陳詞,他只知道安福公主死了,但是這個奴仆卻還活著。

    面對舊人的不解和冷臉相對,婦人捂臉痛哭起來:“當年內(nèi)室里,死去的不止貴主一人。”

    靜室里面忽然傳來砸東西的聲音,站在祖師殿前跪拜念經(jīng)的羊元君被突然驚嚇到,御侍趕緊攙扶著她快步走去。

    推開門只看見滿地的狼藉,婦人和李乙的手上都是血,她嚇得上前拿手帕裹住男子的手,隨后命人去上清法師過來。

    道教煉制仙丹,多涉及醫(yī)術,治這種止血的傷還是可以的。

    止過血后,道觀為李乙、羊元君二人換了間靜室。

    聽完前面發(fā)生的事情,羊元君只問男子:“殿下準備做什么?!?/br>
    面對這位陪伴自己十年的妻子,李乙嘆氣:“我生在皇室,你生在世家,應該明白這兩處都是講利益的地方,尋常人之間的情義好像在這兩處被徹底扼殺一樣,可我雖然生在這里,但不想做這樣的人?!?/br>
    羊元君知道男子是想起了生母哀獻皇后。

    哀獻皇后十四歲嫁給當時還是四大王的李璋,婚后侍奉雙親,待側妃如同姊妹,李璋染了惡疾,更是親自照料,不假人手,可月余過去仍不見好轉,后來親去天臺觀以壽命禱告。

    人好了。

    只是哀獻皇后也果真在十九歲便韶華而逝,她病逝那夜,李璋卻是留宿在賢淑妃的居室。

    羊元君也知道自己勸不住眼前這個人,那位小姑姑還在宮中的時候,十分寵愛李乙,因為哀獻皇后當時要管理王邸事務,無暇顧及,所以李乙三歲之前都是跟隨著姑姑長大。

    可...她還是不愿死心:“且不說文帝都奈何不了這件案子,單單憑借陛下對七大王和賢淑妃的眷愛,就算是鐵證如山也不會下死手的,還會厭惡殿下,認為殿下是在嫉妒七大王得圣寵,殿下要是真要用林廷尉的辦法,只怕我們連東宮都不能住了?!?/br>
    “他本來就不喜歡我,東宮之位遲早是要拱手相讓的,我又何必要費勁心思去做他最喜愛的兒子?!?/br>
    李乙想起那人說自己不類他,所以不喜,又想起那個人的做派,為博個夫妻情深的聲譽,在即位之初,竟然讓陳侯如侍生前的去對著一座空蕩蕩的宮殿宣旨敕封皇后,難道他還指望一具死了五年的白骨從帝陵里面爬出來伏地謝他嗎?

    真是白白惡心活著的人,他只覺得喉嚨里面像是有什么東西返了上來,受不住的連吐兩語。

    “我的確不像他。”

    “就連他的圣寵,丟給犬吃都能反胃?!?/br>
    羊元君不再說話,想起這十年來的擔驚受怕,鼻頭一陣酸澀,靠在男子懷里哭著。

    道觀是清凈之地,男女不能同住一室。

    坤道前來帶著太子妃去另外一間靜室,只是走到半路,就看見她佇立不前,更是由身邊的御侍扶著下了臺階。

    看見這副狀況,坤道糾結猶豫之下,結舌道:“不知道為什么,這只仙鶴只親近林夫人?!?/br>
    羊元君也不惱怒,走過去撒了些金丹到盆里,不知道想到什么,笑道:“仙人騎乘你去往天庭,應當也是有幾分仙力在的,現(xiàn)在我喂你食,就是對你有恩,希望你能夠相佑。”

    仙鶴垂頭吃了一粒,聽到后面的話,不再食用,仰天唳了一聲,隱隱能察覺到其中的怒意。

    弄不清是被什么給驚到了,屋舍外面的鸚鵡一直在亂動亂叫,在夜里格外的刺耳,玉藻趕緊從庭院里面趕來,只是走到庭階前面的時候,女子從居室里面走出來,不過是伸手按住那個亂動的架子,鸚鵡瞬間就安靜下來。

    抬手間,中衣的袖子也順著往下滑落,露出半截手臂,落下去,那片雪色又重新被遮住。

    玉藻看見女子手指變臟,馬上去拿來浸濕的巾帕侍奉。

    遞過去后,她小聲罵起這只畜牲來:“要是把女君給嚇到,我看你在家主那里都保不住這條性命?!?/br>
    謝寶因看了眼,用巾帕擦著手指,視線落在屋檐下面的占風鐸:“前面有風,應該是被嚇到了,把它拿遠一些?!?/br>
    話剛說完,屋里傳來咳聲。

    她把巾帕遞給侍女,要走進屋舍的時候,又想到什么:“要是藥湯煎好,馬上端來?!?/br>
    玉藻諾諾應下,女子也已經(jīng)進去。

    謝寶因去到內(nèi)室,看見本來應該躺在臥榻上面的男子已經(jīng)起身,踞坐在席上,手撐著幾案,捂嘴俯身咳著。

    日正時分歸家后,男子就一直咳個不停,誰知道沐浴出來沒多久,竟然直接發(fā)起高熱,他說躺一會就好,但是昏睡到現(xiàn)在才醒。

    看到人醒,謝寶因心里松了口氣,看見侍女端著漆木盤進來,她拿著藥湯走過去,邊屈膝跪坐,邊把漆碗放在男子面前的幾案上,然后想要起身去東壁。

    林業(yè)綏察覺到女子的動作,抬眼看去,咳聲也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直到喉間搔癢之感淡去,聲音才漸漸止住。

    他拉住女子的手,嗓音低沉,還帶著些無可奈何:“我可以睡坐床。”

    謝寶因剛要開口,就聽見庭院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在屋舍外面喊了聲“家主”,她只好把喉嚨里那句快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你先處理事情?!?/br>
    這樣幾個字,使得林業(yè)綏再也沒有話說,他逼自己松開手,然后凜然吐出一字:“說。”

    聽出男子聲音里的不悅,再想到女君好像也在居室里,童官立馬直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趕緊回稟:“太子說愿意行事?!?/br>
    林業(yè)綏聽到,不置一言,太子愿意入局是在他計劃之中的事情,只是...這樣就會走向第二個變數(shù)。

    幼福。

    喝完藥湯,他起身出去,本來是想要去偏舍找人,誰知道沒走幾步,就看見松綠輕紗,云髻松松。

    女子正跽坐在書案前的席上,豆形燈盞里放在一旁,竹簡攤開,她垂首在認真的謄寫經(jīng)文,一下看竹簡,一下繼續(xù)落筆。

    一雙眼應接不暇。

    林業(yè)綏踱步過去,彎下腰,掌心覆在女子的后脖頸,不輕不重的揉捏著。

    謝寶因知道是他,經(jīng)文謄寫到最后,男子念一句,她寫一句。

    想起前面的對話,謝寶因邊低頭繼續(xù)寫著,邊緩緩開口:“郎君為什么要睡...”

    話說到一半,她執(zhí)筆的手頓住,然后抬頭笑問:“難道郎君前面是以為我要去偏舍睡,想要留我?”

    林業(yè)綏用鼻音輕嗯了聲,望著她時,眸中清澈如水。

    竟然...如此坦誠。

    謝寶因變得局促,趕緊低下頭,擱下手中的毫筆,緩了好久才從容的開口:“二郎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來,袁二夫人說現(xiàn)在天氣炎熱,想要以后再行六禮,但是通婚書...”

    世家的姻親,都需要由禮部贊者來進行,天子為的就是能夠清楚掌握士族通婚的情況,當年政令下發(fā),還被士族上書駁斥,雖然最后艱難實施,但是依舊改變不了士族逐漸把握權勢的情況。

    而在上報禮部之前,還需要先寫兩份通婚書,一份給送去陳留袁氏,一份自留,等對方回了答婚書才可以正式行六禮。

    只是按照禮數(shù),通婚書應該由郎婿的父親來寫。

    看見女子停筆,林業(yè)綏把竹簡卷起來:“三叔父送來家書,七月就要回來?!?/br>
    叔父于禮法上乃從父,也算合乎禮制。

    一件心事放下,謝寶因點頭,慢慢伸直膝蓋,解放被臀股坐麻的雙腿,然后把竹簡放回遠處,看到遠處的棋奩時,她看向左側的男子。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又去內(nèi)室?guī)装概赃呑拢瑪[出棋局。

    林業(yè)綏執(zhí)黑子,謝寶因執(zhí)白子,來往廝殺沒有多久,忽然止戈。

    “幼福。”

    “嗯。”

    響脆的一聲,棋子落在棋盤上。

    林業(yè)綏沉下聲:“我有事要跟你說?!?/br>
    謝寶因很少看到男子有這么肅然的時候,想到那時候自己從孫家回來,這人就答應過自己,事事都要和她說。

    她收回指尖的棋子,握在掌心,然后跽坐的身子也挺得更加直,認真的看向?qū)γ娴娜恕?/br>
    褪去原來的溫潤如玉,林業(yè)綏的聲音像戰(zhàn)場上的鐵戈,不是那種狠戾,而是像兵刃一樣薄情,只管殺伐,不去問是非:“我請?zhí)右园哺9魉米拥纳矸?,在六月廿三那日,披麻戴孝去含光殿,到時候太子妃必定會用你的性命來威脅我保住太子。”

    剛才家中的那個奴仆大約就是來稟告結果的。

    太子答應了。

    謝寶因收回視線,思慮片刻,邊落子邊道:“郎君如何算到太子會同意?!?/br>
    天子及冠的兒郎里面,三大王是鄭貴妃所生,當年去了洛陽就再也沒有回來,七大王又是賢淑妃所生,剩下不是鄭氏妃子所生的兒郎又年紀太小,只剩下太子。

    但是成了安福公主的嗣子,那就意味著不再是皇帝的兒子,鄭彧一定會抓住這一點,讓太子不能再做儲君,而且喪服入殿是大不孝,儲君戴孝,更是除非君父崩。

    不管是哪種罪名,輕則失去東宮之位,重則喪命。

    “我非神非仙,怎么能夠事事都算盡?!绷謽I(yè)綏在棋盤的西南方落下一子,堵住女子的去路,“我賭的只是太子的孝?!?/br>
    太子從十五歲開始,一共拔劍殺過三次人,兩次是因為生母哀獻皇后,一次是因為姑母安福公主。

    太子的孝,生來就帶著鮮血。

    男子慢騰騰的再度落子,淡然道:“還有一人?!?/br>
    謝寶因瞬間想到白日里魏氏說的話,脫口而出:“鄭戎那名側室?”

    林業(yè)綏頷首,盧氏昨天故意讓朱玉去高陵郡買絲絹,心里面早就想要永絕后患。

    男子輕聲囑咐:“那日你要留在家中?!?/br>
    棋盤之上,黑白兩子已各自占據(jù),只差一子,便能讓所有白子變?yōu)樗榔?,謝寶因伸手從男子的棋奩中拿了顆黑子,毫不猶豫的落在西北角。

    這盤棋局,他們是敵手。

    但是她手中這一子,落的地方是另外一盤棋局。

    建鄴。

    “我要是不去,他們心里就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算太子依舊還愿意前往,太子妃也一定會阻止。”她要讓自己成為這一子,“太子妃既然要籌碼,那就給她?!?/br>
    “幼福?!绷謽I(yè)綏見輸贏已定,把手中的黑子扔回棋奩,輕嘆一聲,“我算不盡天下事?!?/br>
    天子表面仁愛,實則易躁嗜血,凡是讓他不快的,都必須要見血才能停止,就連安福公主這件事,死得都絕對不會只有鄭戎一人。

    他不喜太子,不是因為太子不像他,而是太子像極了這個父親。

    兩人如攬鏡自照。

    所以此局,天子雖然知道,但是等真到了含光殿上,他親眼看見太子身穿喪服,頭腦還能不能清醒就是最大的變數(shù)。

    “我知道。”謝寶因莞爾笑開,撐著幾案,跪在席上,努力探身去對面,略顯笨拙的在他嘴角落下一吻,“但是這天下很大很高,穹天上面的青云又很遠,怎么能夠只讓郎君一人出力?!?/br>
    她從來都有不輸男子的膽略。

    箕踞坐在席上的林業(yè)綏輕笑一聲,伸手去護著她隆起的腹部,隨后干脆挪開幾案,把女子抱到雙腿之間,如前兩日般輕輕揉著,為女子舒緩懷孕的脹痛。

    月份越大,便越不適,疾醫(yī)說需要疏通,直至有奶泌出。

    謝寶因雖然已經(jīng)漸漸開始適應,但是羞意總是忍不住會起來,為了分散注意,她繼續(xù)說著前面的話:“要是我出事,以后郎君可以再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