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安還在宮里嗎？

    天順八年的正月十五，晶兒提著食盒來看她。

    “自打把你下了大獄，萬歲那身子，就跟被抽了梁柱的房屋一樣，一下就塌了，先前中毒的病癥發(fā)作得更厲害了，擋都擋不住，現(xiàn)在躺床上，連喘口氣都難。”

    晶兒一面說著，一面打開食盒，端出一碟碟菜品點心，從縫里一一給她遞進去。

    “所以呀，今年的元宵晚宴不辦了，趁著沒人注意，皇后娘娘派我來看看你。來，吃點吧?！?/br>
    “替我謝謝皇后娘娘?！?/br>
    青蘿輕輕拿起筷子，端起了碗，慢慢吃了起來。

    只是如今這心境，再可口的美食進了肚，也提不起精神。

    晶兒瞧她這食之無味的模樣，忍不住問:

    “飯菜不合胃口？”

    “不是，我只是在想——”

    她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即將燃盡的油燈上，幽幽道:

    “他怕是快了吧……”

    晶兒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帝一去，她要么跟著殉葬，要么被處死。

    “唉，別想那么多?！本簲[擺手，“說不準(zhǔn)他把你忘了，也說不準(zhǔn)，他一想開，就把你放出來了?！?/br>
    青蘿默然不語。

    晶兒也找不出旁的話安慰，想到一處，從食盒底部拿出一個紅色的福字剪紙，給她貼在柵欄上:

    “青蘿，許個愿吧?！?/br>
    “不許了?！鼻嗵}凄然一笑，“我年年許，年年都不如愿。既是如此，還許它作甚？”

    “別這樣，萬一呢？”晶兒好聲勸，“老天爺欠你那么多次，總要滿足你一次，對不對？”

    青蘿聽了，想了想，盯著柵欄上的福字，怔怔道:

    “我想從這兒出去，我想活下來，老天爺，你會讓我如愿嗎？”

    *****

    正月十六，乾清宮。

    大冷的天，凍人的夜，殿外卻等滿了人。

    錢皇后在宮女的攙扶下默默雙手合十，暗自祈禱。

    宸妃一臉凝重，始終關(guān)注著殿內(nèi)動靜，不曾移開過目光。

    尚明心靠著廊柱，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衣襟。

    黎莎、尹美淑二人窩在墻角，黎莎憂心忡忡，低聲問尹美淑：

    “雖說咱們一開始是跟著周貴妃的，可后來和宸妃走得也近，你說周貴妃要贏了，會不會找咱們算賬，讓咱們也下去陪萬歲作伴呢？”

    尹美淑輕嘆一聲：“你以為宸妃贏了就會沒事？別忘了，咱們后來和元青蘿走得更近，她們兩個鬧成那樣，就不會找咱們算賬了？”

    “??？”黎莎哭喪著臉，“怎么哪頭的路都走不通呀，還以為有了孩子就能免了后顧之憂，如今看，這小命還懸著呢。”

    “可不是？”尹美淑無奈一笑，“任你多努力，能不能活命，還是要看他們掌權(quán)者的心情?！?/br>
    那邊的玫選侍和蘭美人就沒有這種煩惱，倆人沒有孩子，對于她們來說，無論誰上位，自己都會成為陪葬者。

    此時此刻，說再多的話，做再多的事，都是無力。

    干脆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就手拉著手，并肩站在一起，靜靜地等待死神的降臨。

    另有一眾皇子公主，整齊有序地等在另一側(cè)。

    一片安靜里，只有周貴妃的腳步聲一直持續(xù)著。

    她心里著急，在廊下不停地踱來踱去，尖足鳳頭高跟鞋敲在地磚上，噠噠聲不絕，在寂靜中，仿佛鐘聲一般，一下下敲在每個人的心頭，提醒著大家，皇帝大限即到，各人將迎來自己的命運。

    吱呀——

    宮門開，有內(nèi)侍通傳：

    “周知院到了?！?/br>
    尚明心立刻站直了身子，扭頭看去。

    清俊脫俗的道士揣著拂塵，在清冷的月光下，踏雪而來。

    周貴妃連忙迎了上去，急道：

    “萬歲召李學(xué)士在里面單獨說話呢，不會改立太子吧？”

    周辰安望了眼殿內(nèi)，鎮(zhèn)定自若：

    “萬歲既召我來，那就說明他還沒有拿準(zhǔn)主意，急也沒用，靜待結(jié)果吧。”

    殿內(nèi)，病榻上的帝王奄奄一息，對李賢道：

    “如今朝政安穩(wěn)，唯有承繼江山大統(tǒng)的人選，朕仍心有顧慮。”

    李賢聞言，伏地大拜：

    “此國本也，不可動搖，愿陛下三思?！?/br>
    帝王幽幽一嘆：“那么是非傳位太子不可了？”

    李賢頓首：“宗社幸甚！”

    “傳太子和辰安進來。”

    “是。”

    殿外的內(nèi)侍一通傳，周辰安便對jiejie道：

    “國本已穩(wěn)，你的心可以放肚子里了?！?/br>
    言畢，與朱見深一同進殿。

    李賢扶著朱見深到了病榻前，道：

    “快快跪謝萬歲?！?/br>
    朱見深叩頭：“兒子叩謝父皇?！?/br>
    后面的周辰安也朝皇帝拜去。

    朱祁鎮(zhèn)輕輕按了下手：“都起來吧。”

    周辰安起身，朱見深卻不站起，抱住父親的腳淚流不止，哽咽無話。

    朱祁鎮(zhèn)也不禁紅了眼圈，潸然淚下，彌留之際，難得露出父子間的慈愛神色，輕輕撫摸自己這個長子的腦袋，道：

    “人固有一死，天子亦不可幸免，無須諱之。為父去了之后，你繼大統(tǒng)，有幾件事，需得遵行?！?/br>
    朱見深泣不成聲：“爹、爹爹盡管吩咐，兒子定、定當(dāng)照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