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嗎？”他眉梢輕挑。

    “嗯，奴婢記得可清楚了，他先前還與我們打馬吊說說笑笑，后腳就翻臉無情，差點(diǎn)把我們打入大獄，要不是太后跟前的李嬤嬤及時趕到——”

    她目中露出害怕之色，似是又回到那日的恐懼之中，難以再說下去。

    他微微恍然，唇角勾出一抹淺淡笑意：

    “怪道你頭一次面見朕的時候，動輒就下跪，還求朕饒你性命，原來是在他那兒被嚇出來的?！?/br>
    “嗯?！?/br>
    她委屈巴巴地點(diǎn)頭，濃密纖長的睫毛垂下，斂去清澈透亮的秀眸，那小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摟在她后腰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些，他輕撫她的臉頰，柔聲道：

    “放心，以后在朕這里不必這般小心，便是說錯什么話，做錯什么事，也不打緊，朕不會要你性命的?！?/br>
    “奴婢曉得的?！鼻嗵}沖他綻放一個甜甜地笑，“去年打南海子回來向您謝恩那次，您不僅沒有怪責(zé)奴婢與他的事，還安慰了奴婢一番，說誰要是敢翻奴婢舊賬，您定為奴婢做主。那個時候奴婢才知道，原來，皇帝和皇帝，也是不一樣的?！?/br>
    他一把將她拽進(jìn)懷里，輕輕抱住，笑道：

    “別一口一個奴婢啦，朕封你為昭儀，今后你便也是主子了?！?/br>
    “謝萬歲?！?/br>
    青蘿說著便從他懷里起身，要跪下向他磕頭。

    他笑著拽住她的手臂，重新拉回懷里，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

    “禮就免啦，以后這動不動下跪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不然也太見外了些?！?/br>
    “是?！?/br>
    “讓朕想想，把哪個宮殿撥給你好?！彼值馈?/br>
    青蘿心思一動，忙道：“長陽宮一直空著，就把那里撥給青蘿住吧，好不好？”

    “好?！彼豢诖饝?yīng)，“周貴妃與你有些嫌隙，朕就讓宸妃去辦了這事，再給你挑幾個貼心能干的宮女，好好地伺候你。”

    貼身伺候的人交給宸妃選，如何能放心？

    青蘿道:“萬歲，長陽宮的宮女，青蘿想從尚寢局挑幾個熟悉的?！?/br>
    “都依你~”

    皇帝的旨意很快傳遍后宮，尚寢局上下頓時揚(yáng)眉吐氣，紛紛來賀。

    青蘿雖感心酸，卻不愿掃大家的興，一一笑著謝過。

    她離去之前，特意跟皇帝商量，讓靈香接了自己尚寢的位子，又挑了幾個信得過的小女官隨自己去長陽宮。

    和靈香交接完差事，大家伙便開始熱熱鬧鬧地為她收拾起行李。

    青蘿則坐在門口，靜靜地掃向尚寢局的一磚一瓦，生活了兩年的地方，終是要離開了。

    砰！

    屋內(nèi)傳來一聲響動。

    一名小女官連忙致歉:“對不住對不住，奴婢笨手笨腳，不小心打翻了您的錦盒，尚寢，哦不，昭儀您恕罪呀?！?/br>
    “不打緊，下次小心些便是?！鼻嗵}微笑回首，語氣親和。

    女官松了口氣，俯身去揀，順著她的指尖，跌落在地的物品進(jìn)入青蘿視線。

    翻開的錦盒旁，躺著一個惟妙惟肖的摩睺羅。

    過往的記憶洶涌襲來。

    凌厲如劍鋒的張揚(yáng)帝王，乾清宮冬日里的暖暖陽光，上元節(jié)打開錦盒時猝不及防的心動……

    恍如隔世。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緩緩走了過去，自女官手里接過那個錦盒，怔怔望著里面酷似自己的人偶，忽道:

    “你們先收拾著，我去趟欽安殿。”

    *****

    欽安殿，浮碧亭。

    這里是青蘿第一次遇見朱祁鈺的地方。

    她嘆了口氣，隨手揀了根樹杈，蹲在臺階下，自地面刨出一個坑，將錦盒輕輕放了進(jìn)去，要埋上土?xí)r，終是心有不舍，放下手中樹杈，又打開盒蓋，忍不住再看幾眼。

    錦盒里的摩睺羅靜靜躺著，彎眉笑眼，渾然不知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yùn)。

    如剛剛出生的她一般，被裝在盒子里，埋在地底下。

    青蘿忽然就難過起來，輕輕撫摸著人偶的小臉，吧嗒吧嗒掉下眼淚。

    “可惜了！”身后傳來一個人聲。

    不用回頭，只聽聲音，也能知道來人是誰。

    她不想被他看笑話，抬起袖口一把抹掉臉上淚珠，啪地將錦盒一蓋，毫不猶豫地拎起樹杈，往坑里填起了土。

    一把把黃土灑下，錦盒的身影被一點(diǎn)點(diǎn)掩蓋，埋于地下。

    “如此精致的摩睺羅，你也舍得？”

    “摩睺羅是小孩子玩的，我已經(jīng)長大了，自然舍得?！?/br>
    她語氣淡淡，站起身來便要離開，卻見年輕道士不聲不響，折了一截樹枝，插在剛剛掩埋過的黃土之上。

    “你干什么？”青蘿返身回來，一把將樹枝扯掉。

    “萬物有靈，我替它立個墓碑，日后你想它了，也好找些?！?/br>
    “我既然把它埋了，就是想將它忘掉，用你多此一舉么？”

    周辰安注視著她，仿佛將她一眼看穿，幽幽說道：

    “盒子里的摩睺羅好埋，只怕你心里的摩睺羅不好埋?！?/br>
    青蘿一怔，顯然是被他說中。

    周辰安接著道：“常言道心不可逆，你心里不痛快，不喜歡，臉上裝的再好，也終究會露出破綻，萬歲是何等人物，又豈會察覺不到？你如此待他，他心里又豈會高興？”

    “誰說我不痛快，不喜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呀。更何況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有錢最有地位的男人，我待他真心實(shí)意，他要不高興，又怎么會晉封我？還賜我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