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這次輪到朱祁鎮(zhèn)變了臉色。

    “景泰七年冬，朱祁鈺曾在清望閣召見于謙，還叫來葉綠竹，許她面見恩人，這事，宮里的老人都知道。哦對了，當(dāng)時和于謙一起入宮的，還有忠國公石亨，您要不信，可以召他來問一問，聽一聽葉綠竹在清望閣，是如何表達(dá)對于謙的崇敬之情?！?/br>
    帝王的手驀地攥緊，唇角現(xiàn)出嘲弄的笑：“原來朕不知道的事，竟然這么多?！?/br>
    “萬歲，于謙身死當(dāng)天，葉綠竹就在罪奴府中，她聽聞消息大病了一場，奴婢尋來大夫悉心醫(yī)治，誰知她醒來之后，借著敬酒之名妄圖刺殺奴婢！您瞧——”

    曹吉祥向前膝行兩步，朝他舉起手掌，掌心上的疤痕赫然矚目。

    “奴婢這掌心中的疤痕，便是她的發(fā)簪生生刺穿的！”

    朱祁鎮(zhèn)瞳孔一震。

    曹吉祥紅了眼眶，哽咽道：“奴婢知道，萬歲您定以為，奴婢設(shè)局是為了自己，可是面對這樣一個藏有殺心的人，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色膽，又如何敢要？”

    朱祁鎮(zhèn)的一顆心登時亂了套，思緒變了又變。

    曹吉祥再接再厲:“萬歲，當(dāng)年您被困南宮，奴婢受盡了欺辱，可不管受多少委屈，日子有多么難捱，奴婢這顆心卻一直都是向著您的，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想迎您回宮吶?！?/br>
    他講到動情處，流下兩行熱淚，泣聲道:

    “萬歲，奴婢是干爹一手帶出來的，在您未登基時，就跟著他一起伺候您，這么多年的主仆情誼，您心里一點都不顧嗎？”

    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聽得朱祁鎮(zhèn)動容心軟，他長長嘆了口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伴朕多年，又有功勞在身，朕怎會不顧念舊情？只是你近來著實張狂，事情做的太絕?！?/br>
    習(xí)慣隱藏情緒的帝王肯講出心里話，就說明有回旋余地，曹吉祥心下一喜，面容愈發(fā)誠摯，道:

    “萬歲，蔣安為了向上爬，趁機(jī)挑唆咱們的關(guān)系，奴婢對他心有怨恨不假，抓他個現(xiàn)形，也確是奴婢授意?？伤景l(fā)身亡，絕非奴婢所為。”

    說著，他舉起手掌，鄭重立誓:

    “真武大帝在上，我曹吉祥若是派人給蔣安下毒，教我不得好死，永生不得安寧。”

    對于面前這位帝王，曹吉祥實在太過了解。

    當(dāng)年干爹王振權(quán)傾朝野，收取那么多的賄賂，哪怕參奏的折子像雪花一樣飄來，他也未曾講過一句重話。

    可見在他這位帝王心里，私情遠(yuǎn)遠(yuǎn)高于大義，有沒有做過錯事不要緊，是不是忠于他才要緊。

    因此，不如干脆坦白自己做下的事，還能換取些他的信任。

    朱祁鎮(zhèn)見狀，果然信了幾分，奇道:

    “既非你所為，那是何人下手？”

    曹吉祥心道:若說是綠竹所為，他定然不信，恐怕剛軟下的心又得硬起來，還是別橫生枝節(jié)的好。

    打定主意，他做了一個抹淚的動作，道:

    “誰知道是哪個藏在暗處的對家，借機(jī)生事，毒殺了蔣安，栽贓到奴婢頭上，好讓您更加厭棄奴婢！天可憐見，奴婢與蔣安之間并無什么血海深仇，便是再看他不慣，他既已被貶，又何必多此一舉惹您不悅？其中實有冤情，萬歲明鑒吶?！?/br>
    朱祁鎮(zhèn)沉默不語，思索著他的話。

    曹吉祥又道:“萬歲的心思，奴婢怎會不明白？您覺得奴婢和太后走得太近，聽命于她，可是您仔細(xì)想想，當(dāng)初若非和太后聯(lián)手，奴婢拿什么迎您回來？而且那會兒，連您在內(nèi)，不都以為太后是您親娘嗎？奴婢又沒開天眼，哪里知道后來會有流言傳出呢？”

    朱祁鎮(zhèn)輕輕點頭，忽地問道:

    “那你覺得，朕是太后親生嗎？”

    曹吉祥一怔，心知此為試探，若要答不好，怕是要前功盡棄。

    他思量一番，小心翼翼道:

    “后宮的事，千絲萬縷盤根錯節(jié)，奴婢不好妄言。畢竟這偷梁換柱之事，前朝也不是沒發(fā)生過?！?/br>
    “嗯。”

    朱祁鎮(zhèn)頷首，面容緩和不少。

    他能如此回答，說明還是把自己放于太后之前的。

    曹吉祥偷眼瞧他神色，心里增了幾分底氣，接著道:

    “可退一萬步講，即便您非太后親生，也是她從小養(yǎng)到大的，養(yǎng)個小貓小狗都會有感情，何況養(yǎng)個活生生的人，還是天天叫自己娘的人呢？太后又沒有自己的孩子，要不是拿您當(dāng)親兒，又怎會苦心布局多年，絞盡腦汁幫您搶回皇位呢？”

    這番話句句在理，朱祁鎮(zhèn)被他說動不少，可想起宸妃的話，亦覺有理。

    從前自是沒話說，如今嫌隙已生，就像宸妃說的，防人之心不可無，身邊有個自己人，才能放心。

    但他顧念曹吉祥與太后的關(guān)系，猶疑了下，只道:

    “太后對朕有再造之恩，朕怎會不感懷于心？必當(dāng)盡心侍奉，讓她頤養(yǎng)天年才好?！?/br>
    曹吉祥如何不懂他的心思？但若戳破，只會弄巧成拙，便作不知，順著他道：

    “萬歲一向是個重情的，您孝順太后，太后自然珍視。也正因為太過在意您，才會想著處處保護(hù)您。她縱容奴婢把葉綠竹弄走，不愿您納入后宮，便是害怕葉綠竹居心不良，在您身邊會危害到您?！?/br>
    朱祁鎮(zhèn)微微皺眉，道：“雖說綠竹崇敬于謙，可自打到了朕的身邊，她對朕可謂事必躬親，毫無懈怠，從不曾生過事，更不曾謀過權(quán)要過賞，說她居心不良，怕是多慮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