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帝王瞳孔收縮。

    比曹吉祥覬覦綠竹更讓他震驚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活在網(wǎng)中。

    不同于南宮的灰暗破敗，紫禁城的網(wǎng)華美精致，圍在身邊的人看似個(gè)個(gè)忠心體貼，實(shí)際上卻聽從于另一個(gè)人。

    不管多大的事，依然可以輕輕巧巧的瞞得密不透風(fēng)，不讓他知曉。

    若是以前，他也不會太多想，自己的親娘，還能害自己不成？

    定是不愿君臣失和，才好心瞞住自己。

    可是如今，想起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親娘真的是親娘嗎？

    剛巧趕上這個(gè)節(jié)骨眼，前前后后連在一起，疑心猶如雨后春筍，以極快的速度破土而出，嘩啦啦涌現(xiàn)擴(kuò)張。

    越想越不安，越想心里越?jīng)]底。

    蔣安哭喪著臉道：“原本萬歲若不問，奴婢還能心安理得的當(dāng)個(gè)啞巴，可萬歲問了，奴婢若不說，那就是不忠，萬歲，將來若太后追究，還望您看在奴婢盡心侍奉的份上，給奴婢留個(gè)全尸，千萬別讓奴婢受那拔舌抽筋之苦呀?！?/br>
    帝王直盯著他的眼睛，道：“只要你今日之言句句為真，朕便可保你性命?！?/br>
    蔣安忙道：“奴婢保證，絕無半句虛言，萬歲若不信，可以問問宮中妃嬪，只是不知，她們敢不敢對萬歲講真話?！?/br>
    朱祁鎮(zhèn)思量起來。

    皇后是不消說的，只要他敞開了問，她定不會隱瞞，但如此一來，就免不了又將她卷入其中。這前腳才從太后和周貴妃的夾擊之間逃出來，此時(shí)此刻，他萬不能再置她于險(xiǎn)境之中。

    除了皇后，還有誰可信？

    周貴妃跟太后走得近，何況此前她與曹吉祥交集不淺，靠不住。淑妃是個(gè)拎不清的，還收過曹吉祥的禮，也指望不上。

    看來看去，南宮的老人里，就剩宸妃了。

    宸妃，他忽然想起，那日在亭中賞荷，提及皇后善待妃嬪子嗣時(shí)，宸妃對綠竹說：

    “聽說萬歲剛復(fù)辟那會兒，你被——被人欺負(fù)，也是皇后娘娘去救的。”

    他當(dāng)時(shí)問綠竹被誰欺負(fù)，綠竹只推說都是舊事，不提也罷，但情緒卻明顯變得低迷。

    如今回想，宸妃所說的被人欺負(fù)，就是被曹吉祥霸入府中了。

    他心里頓時(shí)有了主意。

    “蔣安?！?/br>
    “奴婢在。”

    “備轎，去看看吉王?！?/br>
    *****

    吉王的小臉笑得純真無邪，稚拙可愛，柔軟的小手在半空中抓來抓去，當(dāng)?shù)目丛谘劾锵苍谛睦铮幌峦藖淼某踔?，抱他在懷里逗了好一會兒，也不舍得撒手?/br>
    直到小娃娃打起哈欠，宸妃才從他的懷里笑著接過：

    “以往老早就午睡了，許是今日見了爹爹實(shí)在開心，折騰這許久才犯困?！?/br>
    朱祁鎮(zhèn)不舍的目光追隨著小娃娃。

    “朕封他吉王，果然不錯(cuò)，他這愛笑的性子，讓朕一見就覺著喜慶、吉利?！?/br>
    宸妃把吉王交給奶娘，笑道：

    “孩子見了親爹，哪有不笑的？”

    “太子就——”話到這里頓住，他改口道：“朕今日來，是想跟您說幾句體己話。”

    宸妃會意，遞了個(gè)眼神過去，奶娘抱著吉王和宮女一起退下，待殿門關(guān)上，房內(nèi)只剩他二人，宸妃才問：

    “萬歲有何事要問妾？”

    朱祁鎮(zhèn)往軟榻上一坐，選擇了一個(gè)舒服的姿勢，瞟向她的眼睛。

    “你一向是個(gè)實(shí)誠人，朕也不跟你繞彎子，曹吉祥和綠竹之間的事，你可有耳聞？”

    他沒有明說什么事，是想看她會如實(shí)回答多少。

    宸妃斂了神色，端端正正向他叩頭拜去：

    “妾有罪，還請萬歲寬恕。”

    她這個(gè)反應(yīng)，朱祁鎮(zhèn)瞬間明了，擺擺手道：

    “宮里瞞朕的又不只你一個(gè)，無需驚慌。朕今日找你，是看重你素日里的為人，想聽幾句實(shí)話，你放心講來便是，朕絕不向外透露半分。”

    宸妃卻搖搖頭，道：“妾之罪，并非只欺瞞萬歲這一條。妾懇請萬歲饒恕的，還有不孝之罪，以及妾的私心?！?/br>
    第109章 粘蟬

    “哦？”朱祁鎮(zhèn)挑眉，“此話怎講？”

    宸妃的頭埋得低低的，聲音懇切：

    “按理來說，萬歲是夫君，太后是婆母，夫君若與婆母意見相悖，妾理應(yīng)居中調(diào)解才是，萬不可搬弄口舌。因此您問妾曹公公與賢妃之事，太后既有吩咐，不愿您知曉，妾是絕不該透露半句的。可是——”

    講到這里，她抬起頭來，清秀的臉龐寫滿糾結(jié)，音量也放低了許多：

    “前些時(shí)候，妾聽到了，說萬歲您可能不是太后親生的孩子，妾不免就生出了私心......”

    聽到這個(gè)傳言的人很多，敢這么直接對他講出來的，她卻是第一個(gè)。

    朱祁鎮(zhèn)不由得眉心一皺：“什么私心呀？”

    宸妃面露愧意：“妾總會想，萬一因?yàn)檫@件事，您跟婆母起了紛爭，妾該向著誰？”

    朱祁鎮(zhèn)不動(dòng)聲色的道：“朕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br>
    宸妃接著道：“妾想來想去，這顆心還是向著您的，畢竟您才是妾的夫君，是孩子的親爹，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有您帝位穩(wěn)固身子強(qiáng)健，妾與孩子才可安枕無憂余生順?biāo)?，所以，妾沒能一心一意只替萬歲著想，這便是妾的私心，還求萬歲寬恕則個(g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