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燃燒的紙錢在銅盆里輾轉翻滾,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他望著通紅的火焰,百感交集: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也許人生下來,就是要在紅塵烈火中受罪的,罪受完了,也該化為飛灰了。” 他卻不知,今夜祭祀于少保的不只他一人。 青蘿因做了尚寢,中元夜少不了cao心的事兒,便早早去祭了月人,綠竹不光要祭父母和月人,還要祭拜于謙,青蘿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好相勸,只囑咐她待沒人的時候再去,小心被人撞見。 是以等到了夜深人靜,祭祀的宮人們都散了,綠竹這才獨自提著包裹來到煉化塔下。 謹慎起見,她進來時特意關上了外面的院門,這樣的話,只要有人進來,她就能聽到響動。 此時一片寂靜,只聽得到聲聲蟬鳴。 綠竹打開包裹,正要拿出紙錢,忽聽外邊傳來推門聲,便趕緊收了紙錢,提起包裹快步躲到塔后,偷偷向外看去。 只見一名內侍提了包裹走進,左右看看,見四周無人,才放下心來,接著打開包裹,掏出一疊紙錢,在那煉化塔里燒了起來,嘴里念念有詞: “爹,娘,先生,師娘,少?!?/br> 少保,這個詞瞬間擊中綠竹,她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震,手上的包裹登時不穩(wěn),紙錢傾瀉落下,被風一吹,呼啦啦飄散起來。 “誰?”那名內侍立刻警覺起來。 綠竹忙從煉化塔后轉出: “別怕?!?/br> 那名內侍看清是她,緊張的神色褪去,直直盯著她的臉,目中盡是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當差?”她問。 “徐云中,在直殿監(jiān)做灑掃的雜活?!彼?。 “徐云中……怎么有點耳熟呢?云中,云中……” 綠竹苦苦回憶起來,過往的碎片一塊塊在她腦海中劃過,試圖從哪段話語中找出他的名字,忽然,一個畫面浮了出來: 那日,曹吉祥送了她一幅墨竹圖。 展開的畫軸上,nongnong淡淡的葉子隨主干而長,仿佛隨風飄舞,散發(fā)著蓬勃的生命力,形成獨有的內涵氣韻。 再往下看去,落款是云中仿作。 第87章 故人 綠竹心里咯噔一下,眼神立刻戒備起來: “你畫過一幅墨竹圖,對不對?” 他沉默片刻,才微微頷首。 “對,那幅圖應該在你手上,葉司苑。” “你認得我?”她訝異。 他微笑:“在這宮里,誰不認得你呢?” 想想也是,僅憑當朝皇帝單獨召見過她這一點,就夠宮人們私下議論了,若不認得她,反倒不合常理。 “你能和曹吉祥賭錢,還輸了畫給他,看來你倆關系不錯啰?” 她一面問著,一面向他走去,隨著一步步靠近,借著明亮的火光,她看清了他的模樣。 眉清目秀,豐神如玉,一派溫文爾雅,好一個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君子! 看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若非穿著內侍的衣服,她差點以為是碰上了趕考的學子。 可惜,卻與曹吉祥有交情。 他毫不回避,目光坦然: “我與曹公公只是萍水之交,景泰朝時,他總被欺壓,我也不受待見,他能說話的人不多,有時會來找我聊幾句,知我擅畫竹,便央我畫了一幅送給你。后來太上皇復辟,他一步登天,我還在原地,便再無來往了?!?/br> 目中戒備褪去一些,只是她心里仍犯嘀咕,想了想,便又問道: “你既與他算是舊交,為何不去找他?只要跟他攀上交情,抱緊他的大腿,就能跟著平步青云,哪里還用待在最低等的直殿監(jiān),做那灑掃的活兒?” “志同道合方為謀,志不同不相為友。我與曹公公,走的不是一條路,自然無需找他?!彼琅f坦然。 這不卑不亢的磊落、不矜不伐的坦蕩,令她戒心消散,眼神不似先前那般冷漠: “為何我聽著你的聲音,也有些熟悉呢?” 他微微一愣,沉默片刻,方道:“柳尚儀死的那日,我也在?!?/br> 她立時想起,那日她窩在墻邊不語,掌司宦官找茬,有個溫和的聲音提醒他: “掌司,她是尚寢局的,咱們還是別管了吧?!?/br> 當時她滿腦子都是月人之死,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說話的人是誰,今日總算對上了這聲音。 “原來是你?!彼腥唬曇粢矞睾驮S多:“我方才聽見,你是來祭少保的?” 怕他誤會,她連忙又補充: “別擔心,我和你一樣,也是來祭他的?!?/br> “嗯?!?/br> 他的臉上緩緩綻放笑顏,可是不知怎么,那笑容里還夾雜了一抹意味難明的傷愁。 她以為他是想到了于謙的冤屈,沖他笑了一下,拎了自己那份包裹出來,和他一塊燒起紙錢,攀談起來: “我是紫荊關人,你呢?是哪里的?” “我——”他微微頓了下,垂下眼簾:“也是紫荊關的?!?/br> 放紙錢的手猛地停住,她抬起雙眸,細細打量他的臉。 時隔七年。 眼前這位個頭長高、容貌成熟的男子,一點點與桃花樹下稚嫩的小少年重疊在一起。 那眉眼、那氣質、那談吐...... 她越看越覺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