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壓迫感，自然也就沒了畏懼感。

    他在她心里，陡然變得安全許多，心生憐憫，愿意親近。

    第一次，她生出沖動(dòng)，想輕輕抱抱他，給他點(diǎn)安慰。

    “萬歲。”

    她脫口而出，叫完之后方發(fā)覺不妥，連忙捂住嘴巴，看看外面無人，才放下心來。

    他聞聲抬眼，目光平靜：“小青蘿，你來了?！?/br>
    “月人jiejie關(guān)心你的病。”青蘿提著果盒走至他跟前，又補(bǔ)充道：“那個(gè)摩睺羅我很喜歡，也想當(dāng)面來謝謝你?！?/br>
    他輕輕嗯了一聲：“喜歡就好?！?/br>
    “月人jiejie讓我給你帶話，肚子里的孩子她會(huì)好好養(yǎng)，讓你放心，注意身體。”青蘿坐到他對面。

    他又輕輕嗯了一聲，目中劃過一絲悲涼：

    “一子之差，滿盤皆輸?！?/br>
    見他情緒低迷，提不起興趣的樣子，青蘿有心寬慰他一番，便笑道：

    “我昨晚又做了夢。”

    “什么夢？”他問。

    她開始繪聲繪色的講起來：“我夢見土地公公又來找我，他說：小青蘿，你是見過真神的人，有些話，只有你能傳。我就奇了：什么話？向誰傳？他說：這兩日九重天的星象有變，看來地面的帝星已經(jīng)移位。他剛說完這兩句，我就急得質(zhì)問他：既是玉皇大帝的元神轉(zhuǎn)世，怎還能帝星移位呢？你們這些神仙是怎么當(dāng)?shù)?？?/br>
    他自嘲一笑：“是呀，為什么呢？”

    “土地公公說：你有所不知，玉皇大帝之所以放了一息元神下凡，就是想嘗一嘗人間七苦，怨憎會(huì)、愛別離，他都已經(jīng)嘗過，現(xiàn)下輪到了‘求不得’，所以才有帝星移位權(quán)力更迭的事情發(fā)生。而這皇位，恰恰就是他的‘求不得’。哦～我恍然大悟，土地公公又說：這息元神能否修行成功，關(guān)系著小老兒的前程，可星象顯示，這幾日他意志低沉，小老兒唯恐壞事，所以才來托你給他帶個(gè)話：只要耐心勘破此關(guān)，放下心中執(zhí)念，將來壽終正寢之時(shí)，便是返回天庭之日?！?/br>
    青蘿講完，眨巴著眼看向他，溫聲道：

    “您呀，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該放則放，俗話說，樹葉還有相逢處，豈可人無得運(yùn)時(shí)？這人生起起伏伏，總會(huì)有高有低，過好眼前才是要緊。也只有這樣，您才能得道成仙呀?！?/br>
    他身子向前傾了傾，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唇角終于勾出淺淺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帶著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意味：

    “不愧是我最喜歡的小青蘿。”

    她沒有躲開，任由他輕撫。

    那個(gè)摩睺羅，她實(shí)在太喜歡了，即使以后都得不到他的賞賜，她覺得這會(huì)兒哄哄他，也是值的。

    她讀不懂他臉上的笑，想起地上的果盒，俯身打開，拿出里面的雪梨。

    “我記得你愛吃冬梨，特意給你帶了一個(gè)?！?/br>
    放眼望去，這屋里擺設(shè)簡陋，哪見什么水果刀？

    “忘了帶水果刀，你先湊合著吃，吃完了，我講個(gè)笑話給你聽?！?/br>
    她用袖子仔細(xì)擦拭干凈，才將那梨遞到他面前。

    他卻不急著接，目光從掌心中的梨，緩緩掃到她的臉上。

    “小青蘿，你覺得我對你好嗎？”

    “好呀?！彼患偎妓鞯卮?，“你送了我最喜歡的摩睺羅，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br>
    “好，那看在我對你還算好的份上——”

    他話鋒一轉(zhuǎn)，直視她的雙眸，探詢的目光里透著犀利：

    “小青蘿，老實(shí)講，你是不是他派來殺我的？”

    咣——

    掌心的梨掉落在地，滾出好遠(yuǎn)。

    她怔了好一會(huì)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他”是誰，又為什么是“殺”。

    她也明白過來，為什么她假借萬歲之名，可以順利進(jìn)來。

    “他是給了你無法拒絕的好處，還是用月人的性命來威脅？”

    他的聲音晃蕩著飄入她耳中，明明兩人坐得很近，卻仿佛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山水畫插屏再特別，也只是擺件中的一個(gè)，和其他銅胎掐絲琺瑯制品并無什么本質(zhì)分別。

    他會(huì)駐足，會(huì)喜歡，會(huì)留戀，卻不會(huì)傾注感情寄予信任。

    在他心里，她是素來看重好處的，或者會(huì)為姐妹去求他的，唯獨(dú)不會(huì)覺得，她愿頂著被罰的風(fēng)險(xiǎn)來看他。

    縱然她是他最喜歡的小青蘿，又如何？

    擺件始終是擺件，不值得。

    瞧她不說話，他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恨你。比起別人，我倒寧愿死在你手里。他能讓你用這種方式來送我一程，我倒也感謝他?！?/br>
    她一言不發(fā)的起身，撿起那只滾落的雪梨，復(fù)又坐回到他面前，雙手握著它，連擦也不擦，混著上面的灰塵，默不作聲的啃了起來。

    一口口的啃，一下下的嚼。

    仿佛吃得不是雪梨，而是自己某種情緒。

    直到果rou啃了個(gè)遍，最后只剩個(gè)核，她才拎著那核給他看：

    “喏，一點(diǎn)毒也沒有?！?/br>
    他靜靜看著她，明白了一切，眼神像評理那天似的起了變化，靜海之下蘊(yùn)出無聲波瀾，自眸底泛起隱隱的水霧，輕輕地應(yīng)：

    “嗯。”

    她看著那核，不知為何，鼻子有些泛酸：

    “可是只剩下核，也給你吃不成了?！?/br>
    他靜默片刻。

    “不打緊，我心里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