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見妖精見的多了，便也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論，比如常年不住的宅子里，忽然傳出歌舞絲竹之聲，那八成是鬧狐貍。

    又比如，誰家郎君忽然被迷了眼，尋死覓活要給人當上門女婿，細細聞身上一片sao味，那也是被狐貍迷住。

    又或者，誰家丟只雞，丟只鵝，丟兩三塊大花布，尋著腳步去找，就能看一只大狐貍頭上頂著布，藏在屋后，一扭一扭學人走路。

    尋常百姓都有了經(jīng)驗，這時候，只消沖狐貍丟幾塊石頭，放一條狗，這些狐貍精便會被嚇得落荒而逃。

    ——可以說，當下狐貍精的風評實在是不好。

    “啊呀呀！這可是冤殺我也！！我狐族從不愛做這偷雞摸狗的事，明明是黃鼠狼愛偷，世人愚昧，分不清我們狐族與黃族也就罷了，怎得屎盆子還要往我們身上扣？”

    胡老丈瞇著眼，橘皮般皺皺巴巴的臉皮上浮現(xiàn)出層委屈來：

    “好叫娘子知曉，不說其他狐貍，只老漢這一百三十九頭狐子狐孫，便沒有一個敢去招惹人的，平日莊上的菜蔬，都是從沉香郎君那里買進，萬萬不敢坑蒙拐騙！”

    他說這話的時候，徐米露正坐在座上給黛紫順毛——孩子玩累了，直接睡在她膝蓋上，怎么扒都扒不下來。

    “就是！”

    “黃狼才愛偷東西！我們狐貍就連吃雞都知道花銀子！”

    “娘子容稟！分明是那書生見財起意，打著殺妖精的旗號謀奪財物，后頭又怕人搶他的銀子，才編造出這個故事哩！”

    “就是就是！那一窩狐貍好生可憐，分明什么也沒做，花銀子租房，還被謀財害命，燒死在宅子里！”

    “那書生真該死！害死了一窩子狐貍！”

    “正是哩！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徐娘子一般講道理的?！?/br>
    有個狐女憤憤不平道：

    “好在城隍爺爺英明，叫日游神查明緣由，是那書生見財起意，為了金銀燒死四十五只成精狐貍，判他折壽三十一年，死后入地獄再受刑罰哩！”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盡管人族備受天道喜愛，可作惡多端，謀害開了靈智的精靈，也是要受罰的。

    阿青冷笑一聲：

    “那書生去了地府，想來會被狐貍鬼撕成碎片——都道地府判官鐵面無私，想來書生下輩子只能投個豬胎?！?/br>
    “這位小娘子說的在理，地府判官鐵面無私的很，就連到了親孫兒面前也不徇私枉法哩！”

    胡老丈捋了捋胡子，對徐米露笑道：

    “娘子才回長安，想必不知道長安出了一樁奇事，這件奇事說起來，事中人也與娘子認識！”

    跟她認識？

    八成是魏膺生蛋的事。

    徐米露胃口被勾起來，順著胡老丈的話往下問：“可是那魏府郎君與杜鵑鳥的事？”

    第14章 【西游位面】一只桃子

    “正是！哈哈哈哈！想不到娘子不在長安，耳目消息卻也靈通的很！”

    胡老丈撫掌大笑：“此事來龍去脈曲折離奇，也是小老兒與那常去長安勾魂的使者有舊，才知曉這樁事。

    說那魏府郎君，就是先前我家十一娘成親時，來小老兒府上吃過酒席的俊俏郎君。

    當初小老兒幾個女兒還為這郎君爭風吃醋打過一架哩！

    魏郎君幼時聰慧，小時跟著那現(xiàn)在做了判官的魏相公學了很多道理，七步成詩，出口成章，就連當今天子都贊過的。

    可這魏郎君十三歲時，卻干了件糊涂事。彼時那那郎君將將學了關于杜鵑的詩句，知曉杜鵑喜歡在旁的鳥雀巢里產(chǎn)卵的趣事。

    那杜鵑天性使然，本就是天理循環(huán)，與其他人并無什么妨礙的。

    可這魏郎君聽后，卻一時氣憤，跑去自家園子里，見有杜鵑在樹上做巢，便把杜鵑鳥的巢xue搗爛，里頭的幼鳥也全摔死了?！?/br>
    聽到這，徐米露已經(jīng)隱隱有所猜測，一邊的阿青忍不住插話道：

    “魏膺娶得第一任妻子，便是那死掉的杜鵑鳥托生？”

    “阿青娘子這話說對了一半?！?/br>
    胡老丈繼續(xù)道：“原來那在樹上產(chǎn)卵的杜鵑鳥，乃是個成了精的杜鵑，她見自己三個兒女兒都被摔死，悲憤之下，一頭撞死在樹上，魂魄去了地府，見了那將做判官不久的魏征。

    魏征為人剛正不阿，聽完前因后果，果然大怒，便判那杜鵑鳥借許家娘子的尸身還魂，嫁與魏郎君，那杜鵑鳥三嫁三死，意在叫他也嘗嘗與骨rou分離之痛。

    那死去的三只杜鵑幼崽，也轉(zhuǎn)世托生到魏家來討債，成了人與妖精生的杜鵑女。”

    啊，原來是這樣。

    徐米露恍然。

    她就說當初許芳年怎么沒由來對她這么大敵意，本以為是閨閣女兒家吃醋耍小性子，原來是對方怕被她看出跟腳來歷？

    不過看胡老丈的神色，對方應該不知道，這三個孩子都是魏膺親生。

    真·物理意義上的親生。

    難怪魏府要遮遮掩掩，原來是怕這件事傳到外頭去。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凡人不知，但妖精們中間一定都傳遍了。

    聽到這，徐米露忍不住感嘆起世事無常。

    善惡不過是人自己給自己恒定的行事標準，那杜鵑占巢，本就是弱rou強食，天理循環(huán)，若以人的三觀去評判自然中的動物，屬實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