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廚房里燉得銀耳雪梨膏子得了，奴一路看顧著，眼下將將溫著，眼下郎君燥熱，可要再尋些冰來搭配？”

    門外站著個身著寬袖織錦衣，下穿牡丹花樣長錦裙，身披畫帔的中年婦人，她梳著螺髻，面相和善。

    這婦人手里持著一卷書，低頭瞧了瞧那一盅燉好的銀耳雪梨膏，便蹙了蹙眉：

    “眼下盛夏將過，廚房里卻總做這些甜膩膩的熱湯子來，郎君素來不喜此物，瞧見了定然又覺得膩味——”

    這婦人便是鄭國公夫人，魏膺之母房氏了。

    自魏征死后，魏書玉便承襲了鄭國公的爵位，官至光祿少卿，其子魏膺于月前迎娶許氏入門，眼下府中還殘留著幾分嫁娶的喜氣。

    房氏想了想，又叫住那送湯的婢女道：

    “今日朝堂休沐，大郎可在家里？”

    那婢女行了一禮回復道：“大公子今日不曾出門，只是在園子里辦一場私宴，宴引了一位女客，叫娘子一道作陪，還吩咐我們這些伺候的下人不必打攪?！?/br>
    房氏聽聞還有些驚詫，想了想便又問道：

    “私宴？大郎怎的不知他阿父最寶貝這桂花園子，又怎會隨便在園中待客，可見還有什么人么？”

    “回夫人，有些客人奴并不認得，但盧國公府的大郎君也在?！?/br>
    婢女一板一眼回復。房氏愈發(fā)覺得困惑：“可知道宴請的是哪一家的女客么？莫不是媳婦的手帕交舊相識？可叫那程家郎君來又是什么道理……”

    旁邊的婢女想了想忽然接話道：

    “奴聽其他下人說，今日登門做客的，似是那山海食肆的徐娘子哩！”

    “徐娘子？”

    房氏想了想，可怎么也沒聽說過這么一號人物，還是旁邊的老嫗提醒她：

    “夫人，便是那化生寺旁邊的山海食肆，聽說這店主人徐娘子有些神通，前些日子盧家鬧狐，聽聞便是她出面化了那狐女自去修仙，才免了盧家的災禍！還有人說去歲長安天降大雪，也是這徐娘子施法緩了雪災，看起來這徐娘子是個有大本事的人哩！”

    當初盧文山跟胡十一娘的事情在長安鬧得沸沸揚揚，不少人家都知道那么一星半點兒，故而房氏也對盧文山娶狐女一事略有耳聞。

    “果真？大郎素來愛這些神神鬼鬼的古怪事，況且那盧國公府的程大郎為人嚴謹，連他都對這徐娘子另眼相看，足以見得那徐娘子定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br>
    房氏忍不住來了興趣，想了想便要往桂花園方向走：

    “都說‘真仙難遇’，我這便去瞧瞧那徐娘子，若真是個神仙人物，定然要請她來府上住一段日子，給大郎跟他媳婦求個機靈活潑的男胎也好?！?/br>
    一邊的下人都沒出聲提醒她，許氏嫁進來也不過才半月有余。

    “吱嘎——”

    書房門忽然開了，一身常服的魏書玉走了出來，見他身姿玉立，自是一派風流。

    “夫君。”

    房氏與魏書玉少年夫妻老來伴，在他面前自然也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但溜去偷窺被抓包，還是叫她微微有些羞赧。

    只見魏書玉理了理長袖，一本正經(jīng)道：

    “前些日子那混賬東西忽然痛改前非，與我說什么阿父在陰間做了判官，想來這是那徐娘子不忍見我兒荒廢，便編了個借口借機規(guī)勸，此女子也算得機警伶俐——咳咳，同去，同去?！?/br>
    這意思就是要一起去看看那徐娘子的廬山真面目了。

    房氏掩面一笑。

    ……

    ……

    金秋時節(jié)，桂花飄香，滿樹都生著米粒大小的金色花朵，加上園子里的湖通向曲江，馥郁的桂花香氣里又摻雜著幾分隱隱的水汽。

    涼亭之外，眾人席地而坐，面前鋪設著精致的小幾，上頭擺著各色糕點以及時令鮮果：

    什么櫻桃畢羅，菊花果子，雕酥玉露團，酥蜜寒具，油炸糖果子，樣樣精致。

    又有櫻桃嫩紅，皮薄核小，一抿便是滿口的果汁;綠李甘脆，大小宛若彈子，咬一口酸中帶些甜味，叫人口舌生津，還有黃燦燦的山枇杷，裂開口子的大紅石榴，圓嘟嘟肥美可愛的杏子，甚至還有幾個當下難得的桃子。

    徐米露今天穿了一身胡服，發(fā)髻也隨意地扎成了高馬尾垂在身后，反正今天都是熟人，也沒人在意她穿什么。

    她正盤腿坐在一棵桂花樹下，對面坐著魏膺跟他的新婚妻子許芳年，斜對面是正在跟胡四郎喝酒的程處默，左手邊是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黃三郎，右手邊則是巧笑倩兮替她斟酒的胡十一娘。

    “徐娘子，且嘗嘗這‘冰綠燒’，是奴采了天山雪蓮的花蕊合著雪山水，又加了一十五味花瓣釀出來的，喝上去半點不醉人，女子喝完通體生香，是上好的佳釀呢！”

    胡十一娘言笑晏晏，舉止大方，少了許多狐性帶來的妖媚之感，反倒是多了幾分屬于“人”的沉穩(wěn)——看樣子她修煉又有精進了。

    徐米露低頭嘗一口杯中的酒，只覺得一股冰雪之氣從喉嚨直沖內(nèi)臟，叫人通體生寒。

    她忍不住稱贊了一句：

    “十一娘好俊的手藝，我觀你靈臺清明，想來修煉有所成了罷！”

    胡十一娘笑了起來，神情有些小小的得意：

    “我前些天修煉出了第二條尾巴，自古妖有一尾，一尾便是一條命，眼下我便有了兩條命，難道不是修煉小有所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