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師早已蹤跡渺渺。老天好像要故意跟論協(xié)察作對，夜里冷得刺骨，早上人們?nèi)パ蛉团Ｅ?，發(fā)現(xiàn)一多半的牲畜都凍死了，連馬也互相傳染了瘟病，任憑鞭子怎么抽，鼻孔里的氣越來越少，大家慌了神，忙去請巫師來驅(qū)邪。戴雞冠子的巫祝，用酥油把馬廄里的火燃得旺旺的，桑煙燒得nongnong的，捻了只孔雀毛，沾了藏紅花的水，在牲畜的身上點了一點，最后也無奈地?fù)u了頭，說：“國人不服其令，鬼神不饗其禮，人丁逐食，牲畜受害，這是上天對沒廬氏的懲罰！”

    論協(xié)察領(lǐng)著巫祝踏進(jìn)紅宮時，王太后也被傳說中的天罰所震懾，正跪在佛像前，垂眸默念六字真言。巫祝只將這老婦人看了一眼，就洞察了其中的玄機，他篤定地告訴論協(xié)察，“她的肩頭并不是藍(lán)蓮花，而是一只皮毛發(fā)藍(lán)的鼠魔，正噬咬她的命燈。贊普的命燈肯定是鼠魔咬斷的?！?/br>
    沒廬氏被拖進(jìn)了神祠，巫祝當(dāng)著論協(xié)察及各部族首領(lǐng)的面，在她的胸口上涂上了一種秘制的藥粉，那萎縮的雙乳并沒有分泌出乳汁，這說明，沒廬氏從未生育過子女，陵寢中的所謂贊普，是個來歷不明的奴隸種。首領(lǐng)們大為震怒，同意了論協(xié)察的提議，將沒廬氏流放至尼婆羅，東道節(jié)度尚絨藏也將被追究私通漢人之罪。

    阿普篤慕的馬也生了病，他步行經(jīng)過拉康寺，那曾經(jīng)顯現(xiàn)過神跡的沸泉，已經(jīng)沒人敢來瞻仰了，蕃兵們把彩塑佛像一股腦推進(jìn)了沸泉，旁邊是被繩索捆了的沙門弟子，這些游方僧人追隨蓮師的蹤跡到邏些，還沒來得及翻開佛經(jīng)，就被從各個寺廟里搜了出來，要和沒廬氏一起，被流放至尼婆羅。

    有個赤腳的僧人，被推搡得東倒西歪，還在固執(zhí)地?fù)u著轉(zhuǎn)經(jīng)筒，那聲音在蕃兵的呼喝中異常清越。這種不動聲色的威嚴(yán)讓阿普想起了遙遠(yuǎn)的阿蘇拉則。他站住腳，握拳看了一會，然后想起了阿姹。

    阿姹還在紅宮陪著德吉。阿普推開宮外把守的蕃兵，飛奔到了德吉的寢殿。

    公主的寢殿竟是難得的平靜祥和，火塘里散發(fā)著松柏的香氣，溫柔的雪光從細(xì)密的格子窗透進(jìn)來，照著紫檀木的菩薩雕像，壁畫輝煌耀目，是婆娑雪域涌金蓮?？赡苁敲①澋木壒省⑵招睦锊聹y，他這段時間也和芒贊成了陌路人。

    阿普和德吉說話，眼睛在搜尋阿姹。

    原來阿姹混在了吐蕃婢女里，在火塘前用紡錘捻羊毛。頭發(fā)結(jié)成了細(xì)細(xì)的辮子垂在肩膀上，辮子里纏著珊瑚和蜜蠟珠子，腰上還系著磨的發(fā)亮的螺殼和海貝，稍微一動，“沙沙”的輕響。

    她真是個無比聰明敏捷的啞巴，把羊毛線捻得綿長潔白，一張臉被塘火映得紅紅的。阿普不禁咧開嘴笑了一下。

    對著德吉，他又嚴(yán)肅了，“舅臣的東道節(jié)度被罷免了?！?/br>
    “下一個要輪到我了。”德吉顯得異常平靜，望著窗外的雪嶺，紅山依舊巍峨，紅宮卻已崩塌。

    “白雪山失去白獅子，

    大河水失去金銀魚，

    高草原失去花母鹿，

    綠松石兒寶座旁，

    好姑娘苦等在白氈房?！?/br>
    德吉又唱起來了，聲調(diào)是憂傷的，憤怒的。

    論協(xié)察走進(jìn)殿，看見阿普篤慕在火塘邊，眼睛在婢女身上，德吉在窗下，芒贊給她鬧得魂不守舍——年輕人，就是這樣三心二意。論協(xié)察有些不快，但他仍是一副和藹的笑臉，接過了婢女手里的酥油茶，他指著外頭，提醒阿普說：“畫眉鳥叫了，開春就要對回鶻用兵，贊普鐘的人馬和輜重，什么時候才能到無憂城？”

    阿普皺眉道：“相臣，這樣的天氣出征，士兵會凍壞手腳的?！?/br>
    烏爨人的搪塞讓論協(xié)察大怒，他笑道：“軍情急，火海刀山都得去，贊普鐘可不要以為綠松石寶座上沒有人，漢人就能得勢了。學(xué)墻頭草，可不是英雄所為！”

    阿普眉毛也不動一下，懶洋洋地說聲“是”。

    “相臣，”德吉不耐煩地插進(jìn)話，“殺害我阿帕的刺客，有下落了嗎？”

    “刺客是薛厚的人，扮成俘虜混進(jìn)了邏些，”論協(xié)察咬死了這個說法，“漢人就關(guān)在拉康寺，殺他一兩個帶頭的，自然就招了。”

    德吉驚愕，“相臣把漢皇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嗎？”

    “漢人的皇帝，不是吐蕃人的皇帝，公主何必怕他們？”

    德吉臉上露出憂傷，低聲道：“天上的陰霾遮擋住了尼瑪，大地的血紅得像雞冠，臣民謀叛，世系子孫斷絕，大蕃要崩塌了，相臣你還要趕著人馬去北方送命。論騎射，蕃兵可趕不上漢人和回鶻人！”

    論協(xié)察笑道：“我軍人馬皆披鎖子甲，刀槍不入。”他嘲弄地看了一眼德吉，“你一個女人，就不要cao心這些事了。”臨走之前，他在阿普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那雙滿是老繭和骨節(jié)的手，有的是威懾力，“金箭和銀鶻一到，贊普鐘的人馬就得啟程。別到處亂跑了，在宮里陪著德吉——你倆的婚事，早該辦啦。”

    兩個年輕人板著臉，等論協(xié)察揚長而去，德吉冷笑道：“嫌我礙眼了?！?/br>
    此刻在紅宮，論協(xié)察的話，勝過贊普的詔敕，阿普只能來到隔壁的經(jīng)堂。在墻上靠坐著，他把手邊不知誰的呷烏翻開來，里頭是一尊阿搓耶小金像?？吹桨⒋暌领o秀美的面容，有時讓阿普想起阿姹，有時則是阿蘇拉則，這兩個人，像他的左手和右手，都在年少時無情地離開了他。

    阿普不愿意叫五千個羅苴子為了吐蕃去送命。那里頭還有跟他一起長大的娃子，結(jié)伴爬過蒼山，下過洱河。

    耳畔響起了嘩啦的水聲，還有女人身上的香氣，阿普立馬合上呷烏，坐起身來，是一個年輕的女奴，剛在樟木盆里洗了手，把香柏枝插在金瓶里。

    女奴扭過頭來，不是阿姹。阿普失望了，又百無聊賴地躺下去。

    德吉冷著臉，把阿普從氈毯上搖起來，“跟我去外面轉(zhuǎn)一轉(zhuǎn)，我有話要說?！彼粺o戒備地看一眼房里的婢女們，“這里的耳朵和嘴巴太多了?！?/br>
    “走?！卑⑵站褚徽?，經(jīng)過火塘，他把皇甫南從吐蕃婢女中拽出來。

    皇甫南立即丟下了手里的紡錘，緊緊地靠在阿普身上，她個頭剛過他肩膀，像只棲息在人臂彎的白翅膀雀兒。

    德吉的眼神里有了不滿。

    “阿姹聽不懂吐蕃話，你放心吧?！泵鎸Ρ娙梭@異的目光，阿普沒松手。在紅宮里對著一群語言不通的陌生人，他知道那種滋味。

    德吉只能瞪了皇甫南一眼，對阿普讓步了。出了紅宮，她躊躇了一下，“去拉日山?！鞭e著長矛要來阻攔，“我也是犯人嗎？”德吉怒氣沖沖，一鞭子抽過去，蕃兵跌成一團。

    三人騎馬，爬到了拉日山下，送葬那天的血跡和馬蹄印早被雪蓋了，腳下是贊普的地宮，皇甫南一路東張西望，慢慢地落在了后頭，阿普不時瞟她一眼，和德吉到了崖壁前。

    德吉下定了決心，對阿普說：“我答應(yīng)你，咱們以前的誓約都一筆勾銷，但你得幫我?！彼沿笆孜赵谑掷铮瑘砸愕卣f：“我要向噶爾家復(fù)仇。”

    阿普警惕地打量著她，就算是德吉，他也不輕易暴露心思，“芒贊怎么辦？”

    “不怎么辦，誰讓他也姓噶爾呢？”德吉冷酷地說，心不在焉地擺弄著匕首。

    “光咱們倆可不夠?！卑⑵障氲帽鹊录睿脖人恋米??！澳愕孟热フ伊硗鈨杉业娜?，替舅臣說話?！彼行┩榈录皼]廬氏只剩你和尚絨藏了?！?/br>
    德吉背對著阿普，在用手抹眼淚。

    阿普又轉(zhuǎn)過頭，去看不遠(yuǎn)處蹓跶的皇甫南。

    他一愣，皇甫南早沒影了，雪地上只剩下一串雜亂無章的馬蹄印。

    作者的話

    赭面喜事為紅，喪事為黑。 牧民厭惡老鼠，傳聞格薩爾王曾和鼠魔惡斗。 吐蕃人認(rèn)為男女的命燈分別在左右肩膀。 吐蕃調(diào)兵以金箭為契。 無憂城為四川理縣，吐蕃和南詔交界。

    第46章 撥雪尋春（十二）

    皇甫南馬不停蹄，折返回拉康寺，蕃兵們亮了長矛，別說人，連鳥雀都驚散了。 她大失所望，找了一圈，河對岸，虬曲干枯的老榆樹下，有個風(fēng)塵仆仆的游方僧人，背著經(jīng)卷，拖著棗節(jié)杖，正在樹下歇腳。 皇甫南走過去，審視了他疲倦的臉，她試探著開了口，是爨語，“阿蘇拉則，你見過阿蘇拉則？” 僧人困惑地看著她，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yīng)。 皇甫南怏怏轉(zhuǎn)身，經(jīng)過拉康寺門口，她站住腳。神殿的金頂上停著灰喜鵲，“啾啾”叫得歡快。論協(xié)察沒有薄待漢使，宴飲照請，金銀照賜，還派了一名會漢話的巫醫(yī)給呂盈貞貼身調(diào)理，但除了紅宮和國相府，哪也不能去，像牽了線的傀儡。 李靈鈞這輩子，從益州到京都，都沒嘗過這種滋味吧？ 皇甫南的心思，從論協(xié)察轉(zhuǎn)到了吐蕃俘虜身上。她是宮廷婢女的打扮，在寺外盤桓久了，守兵起了疑心，把矛尖威脅地對準(zhǔn)了皇甫南，呵斥著杵了一下。 皇甫南險些被杵個大跟頭，阿普飛快地跳下馬，把她抱住了。他臉上帶著怒氣，既是對守兵，也是對皇甫南。 德吉喘著氣追上來，“別在這動手，”她好心提醒阿普，“小心相臣說你勾結(jié)漢人?！?nbsp;阿普忍耐地閉著嘴，推皇甫南上了馬，把她的韁繩也奪過來自己牽著。 德吉要回紅宮，阿普卻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我一會再送阿姹回去?！?nbsp;皇甫南只好跟著他走，兩人離開拉康寺，皇甫南還不住回頭去張望，阿普忍無可忍，扔下韁繩，探出手臂將皇甫南的腰一摟，就拖到了自己的馬背上。他泄憤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嚇唬她，“你還看？小心論協(xié)察把你抓走！” 皇甫南不甘示弱地哼一聲，但沒有在馬背上掙扎。“又不是我要跟德吉結(jié)婚，他抓我干什么？” “我沒有要跟德吉結(jié)婚啊?！卑⑵辙q解了一句，就不說話了。 兩匹馬沿著河畔徜徉，外頭冷得人牙關(guān)打戰(zhàn)，最暖和舒服的地方，應(yīng)該是紅宮的火塘前，但阿普不想回去。他把皇甫南的察桑裹得更緊，手在她的脖子下停了一會，他把臉埋進(jìn)她的發(fā)辮里，低聲抱怨道：“我的心里，除了阿達(dá)、阿母，阿蘇拉則，就只有你了，你什么時候心里才能…

    皇甫南馬不停蹄，折返回拉康寺，蕃兵們亮了長矛，別說人，連鳥雀都驚散了。

    她大失所望，找了一圈，河對岸，虬曲干枯的老榆樹下，有個風(fēng)塵仆仆的游方僧人，背著經(jīng)卷，拖著棗節(jié)杖，正在樹下歇腳。

    皇甫南走過去，審視了他疲倦的臉，她試探著開了口，是爨語，“阿蘇拉則，你見過阿蘇拉則？”

    僧人困惑地看著她，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yīng)。

    皇甫南怏怏轉(zhuǎn)身，經(jīng)過拉康寺門口，她站住腳。神殿的金頂上停著灰喜鵲，“啾啾”叫得歡快。論協(xié)察沒有薄待漢使，宴飲照請，金銀照賜，還派了一名會漢話的巫醫(yī)給呂盈貞貼身調(diào)理，但除了紅宮和國相府，哪也不能去，像牽了線的傀儡。

    李靈鈞這輩子，從益州到京都，都沒嘗過這種滋味吧？

    皇甫南的心思，從論協(xié)察轉(zhuǎn)到了吐蕃俘虜身上。她是宮廷婢女的打扮，在寺外盤桓久了，守兵起了疑心，把矛尖威脅地對準(zhǔn)了皇甫南，呵斥著杵了一下。

    皇甫南險些被杵個大跟頭，阿普飛快地跳下馬，把她抱住了。他臉上帶著怒氣，既是對守兵，也是對皇甫南。

    德吉喘著氣追上來，“別在這動手，”她好心提醒阿普，“小心相臣說你勾結(jié)漢人?！?/br>
    阿普忍耐地閉著嘴，推皇甫南上了馬，把她的韁繩也奪過來自己牽著。

    德吉要回紅宮，阿普卻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我一會再送阿姹回去?！?/br>
    皇甫南只好跟著他走，兩人離開拉康寺，皇甫南還不住回頭去張望，阿普忍無可忍，扔下韁繩，探出手臂將皇甫南的腰一摟，就拖到了自己的馬背上。他泄憤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嚇唬她，“你還看？小心論協(xié)察把你抓走！”

    皇甫南不甘示弱地哼一聲，但沒有在馬背上掙扎?！坝植皇俏乙录Y(jié)婚，他抓我干什么？”

    “我沒有要跟德吉結(jié)婚啊?！卑⑵辙q解了一句，就不說話了。

    兩匹馬沿著河畔徜徉，外頭冷得人牙關(guān)打戰(zhàn)，最暖和舒服的地方，應(yīng)該是紅宮的火塘前，但阿普不想回去。他把皇甫南的察桑裹得更緊，手在她的脖子下停了一會，他把臉埋進(jìn)她的發(fā)辮里，低聲抱怨道：“我的心里，除了阿達(dá)、阿母，阿蘇拉則，就只有你了，你什么時候心里才能只有我？”

    他的鼻尖是涼的，呼在她皮膚上的氣卻是熱的。皇甫南身上不禁顫栗，她瑟縮在阿普的胸膛里沒有動，隔了一會，她有些疑惑地提起來，“你還記得在烏爨時，阿蘇身后跟著一個小沙彌嗎？”

    阿普有點遲疑，他的目光在皇甫南側(cè)臉上停留了一會，含糊地說：“不記得，怎么了？”

    “阿蘇是不是很討厭漢人呀？”

    “我也討厭漢人?！卑⑵蘸孟裥r候一樣執(zhí)拗，“除了你，不，你不算漢人。”

    皇甫南嘟了嘴，想到阿普開頭那句，她又不樂意了：“我還排在阿蘇的后面?！?/br>
    阿普的胳膊頓時箍得更緊，“沒有先后，你和阿蘇一樣要緊?！?/br>
    皇甫南的聲音輕了，“我和阿蘇，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為什么要選？”阿普不解，隨即又蠻橫起來，“阿蘇又不是女人，我不選。反正你只能選我?！?/br>
    皇甫南清脆的聲音道：“我不！”

    阿普恨得牙癢癢，他腦子里冒出一個鬼主意，伸手扒著皇甫南的耳朵眼，怕她聽不清楚似的，“等我跟你多睡幾覺，你生一個小阿妞，一個小阿寶，心里就滿了，誰也裝不下了?！?/br>
    皇甫南的臉驀的紅透了，一個巴掌要扇過來，阿普笑嘻嘻地跳下馬。這種葷話，娃子們早晚都掛在嘴上的，根本不算什么，但在阿姹面前，他的耳朵也有些熱，趕忙捉住她的鞭梢，阿普叫她看那河水的盡頭：“到山谷了?！?/br>
    冰河變成了暖流，他們到了珍寶神山的河谷。

    皇甫南懂了，眼里流露出渴望。紅宮有香柏枝泡過的圣水，給贊蒙和公主洗滌她們高貴的軀體，可婢女沒那樣的資格。

    她瞻前顧后地走進(jìn)山洞，熏蒸的水汽在玲瓏的鐘乳石上漂浮，立即把發(fā)梢和睫毛打濕了，阿普跟在她身后，皇甫南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也像那揮之不去的白霧，炙熱地在她的身上纏繞。她有些忸怩地看了阿普一眼，阿普反應(yīng)過來了，他生硬地停下腳步，突然轉(zhuǎn)身，說：“我不進(jìn)來，你有事就吹哨子。”把自己的察桑也脫下來，放在了泉畔。

    阿普會使壞，但他說過的話，不會食言，除了在彌鹿川被毒蛇咬到，那回他吃了大虧。

    皇甫南放了心，她解開袍領(lǐng)，進(jìn)到熱泉里。泉里有淡淡的硫磺味道，水波在十指間涌動時，皇甫南又想到了阿蘇拉則。

    崔氏的領(lǐng)口和發(fā)鬢間，無時無刻不在繚繞、讓人頭昏腦脹的香氣，總讓她想起彌鹿川，自晨霧中走出來的短尾巴麝香鹿……

    阿蘇拉則的心里，也同樣愛著他的兄弟阿普篤慕嗎？皇甫南發(fā)了呆。

    一聲尖銳的皮哨子響，阿普野馬似的闖進(jìn)山洞，見皇甫南死盯著眼前蕩漾的泉水，渾身僵硬，聲音都在打顫，“蛇蛇蛇蛇蛇蛇——”

    阿普松口氣，二話不說，“嘩啦”一聲跳進(jìn)水里，抓住水蛇甩到岸上。兩人屏氣凝神等著，水蛇癱軟著扭了一下，不動了，給阿普摔死了。

    “好了，”阿普背對著皇甫南，警覺的目光從鐘乳石濕滑的縫隙里掃過，嘴上卻讓皇甫南感覺有點糊弄，“其他蛇看到，都不敢來了?！?/br>
    “其他蛇看到，要來尋仇的?！被矢δ虾喼币尚陌⑵帐枪室獾?，上回還很細(xì)心，用松柏枝把蛇都趕走了呀。她急聲催促阿普，“你快把它拎出去，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

    她不曉得阿普心里正在天人交戰(zhàn)?？偹阕龀鋈魺o其事的樣子，阿普一轉(zhuǎn)過身，心里就狠狠地一堵——皇甫南在水里還穿著衣裳，分明就是在防著他。

    在他轉(zhuǎn)身的同時，皇甫南迅速地抓來氆氌袍，擋住了只穿中衣的身體，“你出去，出去?！彼掳⑵漳ゲ洌€往他背上潑了一小捧水，“都怪你，你快走?！?/br>
    阿普忍著氣，隨便抹了把臉上的水，撐著泉畔，一翻身跳到岸上，把死蛇拎在手里，他停了一瞬，又重重地甩到地上，大步走回來，跳進(jìn)熱泉——又是濺的彼此一頭一臉的水，阿普拎著胳膊，把花容失色的皇甫南拖到胸前，一低頭，他把她那撅起來的嘴巴堵住了。

    皇甫南竭力把頭往一邊轉(zhuǎn)，手在他肩膀上推打著。阿普還像上回一樣餓，比上回兇悍，他狂熱地絞纏住她那四處躲閃的舌頭，還用牙齒咬她的濕熱殷紅的唇瓣，舔舐她不聽話的耳朵，熱吻從她的下頜到了脖子和肩膀，也許是泉水，也許是汗水，她那里的肌膚滑膩得讓人叼不住皮rou，阿普來回輕輕地舔，重重地吮，突然像個在獵食的猛獸，在她喉管上咬了一口。

    皇甫南渾身一個哆嗦，這回真怕了，她拼命掙扎起來，手被鎖到背后，攥得生疼，她踢阿普的腿和肚子，把泉水翻攪得“嘩嘩”猛蕩。阿普沉著聲音道：“你真不老實。”把她打橫抱起來，爬到岸邊放下來。

    皇甫南在察桑上一轉(zhuǎn)身要逃，被阿普翻過來，他把身上的濕衣裳甩掉，覆在皇甫南的身上，手把她貼在額上的頭發(fā)捋開，那種兇悍的勁頭沒有了，他在她的嘴巴上麻酥酥地啄了一下，目光往下，看見她脖子里被他吮咬的幾片紅痕，像綻開的桃花，衣領(lǐng)松散得蓋不住。

    皇甫南手指尖還打著顫，她扇了下睫毛，眼里擠出兩滴大淚珠子，“阿普哥，你答應(yīng)過，不會欺負(fù)我的……”

    “你先欺負(fù)我的，”阿普的黑眼睛一眨，綿綿的情意沒了，又流露出慍怒，“阿姹，你為什么總對我那么壞？”

    “我不會了，”皇甫南聲音軟軟的，她可憐地縮了下肩膀，“以后我不到處亂跑了，也不叫你抓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