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拿定了主意，等宋浦生把老宋頭扶出屋，看了眼院子里還繞著走的老宋頭，對谷正芬交代了幾句，“面都和好了，晌午你看著搟點面條就成?！?/br>
    “成，這塊rou你帶回去也給大哥包頓餃子，”這是宋浦生方才上街賣蒜時割的豬rou，谷正芬拿著刀將這一大塊豬rou一分為二，穿上繩子放在了籃子里。

    宋慧娟見他們也是忙完了，仔細(xì)回想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同老宋頭交代了幾句，才頂著頭上的太陽往回走。

    宋慧娟的腳程也不算慢，自己一個人抄近路半個多鐘頭就能到，進(jìn)了院子，一看掛鐘，才過十點。

    家里沒人，宋慧娟也沒去尋，只洗了洗手，就開始忙著和面，洗菜，剁餡。

    陳庚望提著裝滿蒜薹的籃子還沒進(jìn)院子，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院子有了動靜，越走越近，才分辨出來是刀剁案桌的聲音。

    院門虛掩著，隨手推開，走得幾步，便透得石臺子前的小窗隱約看得出她低頭剁餡的模樣，動作干凈利落。

    “回來了？”

    那婦人抬了頭，看他，“蒜薹抽完沒？”

    “下晌再抽一回就差不多了，”陳庚望走進(jìn)來，將手里的籃子放在案桌沿上，也沒略過她手上正剁的餡兒。

    宋慧娟將注意力重新挪到案桌上，“收蒜還得幾天罷?”

    “再有個三五天，”陳庚望舀了水倒在門外石臺子前的盆里。

    宋慧娟便不再問了，專心剁了餡，繼而切了面劑子，快速搟著，他坐在一旁也下手包著。

    等包了一鍋排，鍋里添上水，灶里點著柴，只待水燒開，就能下餃子了。

    陳庚望吃了一大碗才停，這婦人不在家，平日吃頓飯也是冷的，也只有這會兒吃著圓乎乎的餃子才覺得自己還是個有熱乎氣兒的。

    下晌等太陽稍好些，不那么曬人了，宋慧娟便同陳庚望一前一后去了北地。

    到了季節(jié)，一眼望去，那不是黃就是綠的地里滿是彎著腰做活兒的人，鋤草的，抽蒜薹的，澆水的，快到了收獲的時候，一天下一趟地都是少的。

    宋慧娟也彎著腰，從地東頭走到地西頭，一趟子穿過，原本的那空籃子就見了綠。

    有些蒜薹出的早，陳庚望早前已經(jīng)抽過了，宋慧娟還是得一個個仔細(xì)順一遍，畢竟這蒜薹收了也能換著法子吃上好些日子。

    三畝地的蒜不算多，長出來的蒜薹也還成，等太陽落了山，宋慧娟手里提著的籃子就裝滿了，這三畝地的蒜薹也挨個抽了一遍，接下來只等著剜蒜了。

    宋慧娟提著籃子先回，到了南樹林正巧碰上抱著小孫女出來的孟春燕，小孫女還認(rèn)得她，跟著一起進(jìn)了院子。

    孟春燕把小孫女放下，問，“啥時候回來的？”

    “晌午才回來，”宋慧娟放下籃子，洗了洗手。

    孟春燕指著繞著院子跑的小孫女說，“晌午書玉還說聽見前頭有動靜哩，我只當(dāng)她睡迷糊了，看來還是這小娃娃耳朵尖?！?/br>
    “老了耳朵可不就背了?”宋慧娟笑著說過，把那籃子推到她面前，“才去抽的，等會兒抓把給書玉回去炒雞蛋吃?！?/br>
    “可不要了，”孟春燕擺手，“前兒他爹下地碰見大哥，拿了一大把回來，我當(dāng)是他抽完了，這幾天還沒吃完哩，也就這牙口好的吃點，我是一點吃不了。”

    “多炒一會兒的事兒，”宋慧娟說著就抓了一大把，“給明茂家里也送過去點，咱自己種的有，吃不完都老了?！?/br>
    到底，孟春燕走前還是被宋慧娟塞了一大把才出了門。

    眼看著蒜價是一天一變，陳庚望當(dāng)機(jī)立斷，也不再往后拖了，在宋慧娟回來的第三天就下了地開始剜蒜。

    陳庚望今年倒沒種蒜，一聽說這邊忙了起來，他們這老兩口也拿著鏟子去地里幫起了忙，連這幾歲的小書玉也跟在大人后頭，提著她的小籃子拾蒜。

    四個人總比他們倆人干的快些，仍是當(dāng)天剜隔天賣，這幾畝地的蒜放在往年少也能賣千把，更何況今年收的價可不便宜，賣上萬把也說不定哩。

    最后一天晌午賣了蒜，陳庚望特意買了些大rou回來，宋慧娟也騰出了手，給好好做了頓飯，他們兄弟倆坐在堂屋難得喝口酒，宋慧娟同孟春燕坐在灶屋里也閑話起來。

    可這樣的好心情只過了一夜，第二天就傳來了噩耗。

    第254章

    宋慧娟回來的第七天,宋浦生打了電話來，老宋頭摔了。

    早間，宋慧娟正在灶屋里刷著鍋,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老賈來喊，“嫂子,有電話尋你哩?！?/br>
    “成，我這就去，”宋慧娟忙擦了手,出了灶屋。

    電話是宋浦生打來的,開口便讓宋慧娟心里又壓了塊石頭。

    “爹摔著了。”

    宋慧娟靜了靜心神，問,“厲害不？”

    問完又反應(yīng)過來，若不是到了要緊的地步,只怕他也不會來電話了。

    “昨兒瞧著還好好的,剛早起我一看,尿床了，也叫不醒了……”

    宋慧娟腦子里嗡的一聲,只呆怔著聽宋浦生說,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

    等他說完,宋慧娟才說，“先送醫(yī)院罷?！?/br>
    “成,”話柄里傳來宋浦生的聲音，“去西邊老醫(yī)院罷?”

    “成,我這就過去,”宋慧娟不再多說,此刻她恨不得立刻就奔到老宋頭面前。

    掛了電話，宋慧娟快步回了家,一推門便直奔里屋，坐在門檐下剝蒜的陳庚望一眼就知道定是出了事兒了。

    聽著里屋的動靜，陳庚望起身進(jìn)了里屋，瞧見那婦人翻箱倒柜收拾東西的模樣，心里了然，便問，“浦生來的電話?”

    “說人摔著了，這會兒就去老醫(yī)院，”宋慧娟這會兒冷靜過了頭，強(qiáng)撐著自己收拾了兩身衣裳，將這些年幾個兄弟給的錢一并都放在了身上。

    老人最怕摔，陳庚望也知道，他轉(zhuǎn)頭就去收了蒜籃子，推出了洋車子。

    這老醫(yī)院，在大宋莊西邊三十多里地，不是離家最近的，卻是南丘數(shù)得上的。

    陳庚望帶著婦人直奔大宋莊，剛到村口遠(yuǎn)遠(yuǎn)的就見那醫(yī)院來拉人的車已然停在了院門前，宋慧娟提著籃子快步走進(jìn)院內(nèi)，正碰見先生們抬著擔(dān)子往外走，她一眼就看到了緊閉著雙眼躺在上頭的老宋頭，這一刻宋慧娟腦子里真亂了。

    她渾渾噩噩的伸出手去撥村里圍觀的人群，卻怎么也使不出力氣。

    恰在此時，谷正芬看到了她，喊了聲，“大姐?！?/br>
    眾人這才注意到她，便紛紛讓開了位置，許宋慧娟邁著虛浮的腳步走到了老宋頭身邊，宋浦生一把扶住他大姐，姐弟倆眼看著人被抬進(jìn)了車?yán)铩?/br>
    “我跟著去，你在家——”

    宋浦生的話沒說完，宋慧娟就堅決的搖了頭，“我跟著去?！?/br>
    一同前去的還有陳庚望，他沒上車，仍是騎著那輛洋車子，家中便只留了谷正芬守著。

    坐在車上的宋慧娟看著此刻面前躺著的人被先生們拿著冷冰冰的物什來回擺弄，心里懊悔不已，她若不是撇下他回去了，眼下也落不會到這般地步。

    宋浦生電話中沒多說是怕他大姐太過著急，可此時看著他大姐這么難受，他卻也說不出什么來。

    兩人靜默至此，車上跟著的先生初步做了措施卻是要問的，“說說啥情況?！?/br>
    宋浦生頓了下，開口道，“昨兒半下午走路沒抬起腳，絆住門檻了，當(dāng)時摔著就扶起來了，人看著還好，夜里也吃了一塊兒饃饃，湯也喝了大半碗，瞧著都好的很，夜里沒起夜，我也沒叫他，等今兒早起五六點我一看，人就叫不醒了，不知道啥時候尿了床?！?/br>
    這番話不僅是對先生說的，也是對他大姐說的。

    先生聽著，往手上的本子上不知寫了什么，又問，“之前有啥病史沒有？”

    宋浦生繼而一一答道，若是問起這些日子的情形，便得一直貼身照看的宋慧娟補(bǔ)充，等先生問完，車也終于到了醫(yī)院。

    宋慧娟姐弟倆隨著被推走的老宋頭一直跟到了手術(shù)室前，看著那大字下的燈亮起，心中也莫名的隨著這一道紅愈發(fā)緊張不安。

    沒一會兒，就來了人喊，“家屬先跟著我辦手續(xù)交錢?！?/br>
    這句話把宋慧娟的魂兒暫時拉了回來，她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內(nèi)口袋，拉住要起身走的宋浦生，把錢掏了出來遞給他。

    看著他大姐這一沓新舊半摻的票子，宋浦生不敢接，也不能接，一股子心酸這時也涌上了心頭，他只道，“我?guī)У挠?，你在這兒等著，我等會兒就回來了?！?/br>
    交代好，見他大姐點了頭，宋浦生才跟著護(hù)士離開。

    這種地方，他下意識的以為他大姐是頭一次來，會摸不明白地方，可他并不知曾經(jīng)他大姐也是來過的，只不過是被推進(jìn)去的那一個，但這么交代也算是誤打誤撞，宋慧娟也的確是摸不明白這個大地方的。

    宋慧娟一個人坐在這里，看著那道時時亮著的紅燈，心里的無措和不安在這一刻占據(jù)了她整顆心。

    待陳庚望問了護(hù)士，趕上來時，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那藍(lán)色椅子上的婦人，她雙手緊握，撐著下巴，整個人都蜷在了一起，唯有一直盯著那門的頭微微往外探著，比著她腳下的那個提包，她的身子愈顯瘦弱。

    他快步走近，停在婦人身旁，她也毫無察覺，仍是緊緊盯著那門。

    陳庚望未出聲擾她，只輕輕坐了下去。

    人的重量落到椅子上，像是坐到剛曬過的褥子上一樣壓住了軟和的棉花，同坐的宋慧娟一下子就回過了神兒，問，“辦好了?”

    這話一出，陳庚望便知道她認(rèn)錯了人，但也應(yīng)了她，“浦生去交錢了?”

    聽見聲音，宋慧娟才回過頭來，看著身旁的人，點點頭，又重新看向了那門。

    宋浦生交過錢，拿著條子回來時，便見坐在椅子上等著的倆人，他幾步走上前，說道，“辦好了，病房也領(lǐng)我去了，我先教東西放過去。”

    宋慧娟回過神時，便見他提起了腳下的提包，陳庚望起身不知同他說了什么，她只看了眼，便又看向了那關(guān)著的門。

    又過得個把鐘頭，老宋頭終于被重新推了出來，可只見了一眼，又被推走了。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只聽見幾個字，“病危、重癥?！?/br>
    原也是從沒聽過的詞兒，可這時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眼睜睜看著人被推到另一個地方，想要跟著進(jìn)去，卻被攔了下來。

    “我們這里有專人看護(hù)，等過了危險期再轉(zhuǎn)到普通病房……”

    交代完，人就呼呼啦啦的都走了，宋慧娟的心這時已經(jīng)沉到了底兒。

    “大姐，”宋浦生去年在老二那邊也是經(jīng)歷過的，可他大姐不知道，他只能勸道，“咱在這兒也看不見，先去病房吃了飯再來?！?/br>
    宋慧娟哪里還能放得下心離開，她看著他搖了頭，“你們先去吃，我不餓?！?/br>
    宋浦生知道他勸不動，便看向了陳庚望，“大哥先跟我去吃罷?！?/br>
    陳庚望也擺手，“隨便買點啥就成，這兒總得守著，離不了人。”

    他們都知道，宋慧娟此時是亂了心神的，先生來了也是不成的，怎么也得留個人一并看著。

    宋浦生自然也明白，便不再勸，自己離開了。

    等他回來時，提了幾樣飯，面前沒有桌子，只能勉強(qiáng)放在椅子上，他把那碗面條端到了他大姐面前，“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先吃了墊墊?！?/br>
    宋慧娟沒拒絕，可一接過來，便挑起來要撥給他們，“太多了，吃不完?！?/br>
    陳庚望看了看自己滿當(dāng)當(dāng)?shù)耐?，加快吃了幾口，才能容納婦人撥來的大半碗面條，她那碗里沒剩幾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