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離開刑部時天色已晚,不過空氣中尚有幾分殘陽的余溫。 初夏的汴京城甚是喧囂,街道上之行人摩肩擦踵,販夫走卒之叫賣聲不絕于耳。 柳柒放棄乘轎,獨自穿行在人海之中,四周皆是闌珊燈影,滿城華光,璀璨奪目。 相府距離刑部有好幾條街的距離,他信步前行,神色飄忽,似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行到文墨橋、被一段皮影戲的唱腔吸引,方才回過神來。 橋頭的石階旁有一個皮影戲小攤,cao控皮影的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來往客旅不絕,卻鮮少有人停下來聽一聽他們的戲。 柳柒轉身走將過去,在戲幕前方的條凳上坐定,直到這支戲唱完,夫妻二人適才放下皮影從幕后朝他走來。男人笑著說道:“這位郎君可有什么想聽的戲?我夫妻二人走南闖北多年,接觸過不少話本,但凡是郎君想聽的,我們都能為郎君演一出。” 沉吟片刻后,柳柒溫聲道:“兩位可否隨我入府,在我府上小住幾日?” 夫妻倆對視了幾眼,男人疑惑道:“郎君這是何意?” 柳柒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有好幾支想聽的戲,恐怕聽不完全,遂邀請二位隨我入府,得閑時再排演,賞錢加倍?!?/br> 一聽說賞錢加倍,那婦人當即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男人笑臉相迎道:“既如此,便叨擾郎君了。” 柳柒起身離去,隨后有兩名小廝從人群中走出靜候在皮影攤前,待夫妻二人收拾好攤具之后就帶領他們回到了相府。 這對夫妻原只當柳柒是哪家王侯的清貴公子,哪成想竟是大名鼎鼎的當朝丞相,心里又驚又喜,畢恭畢敬地跟隨小廝來到客房住下。 柳柒回到后院時,柳逢正端著一盆淡血水走出,他怔了怔,問道:“怎么回事?” 柳逢道:“屬下惶恐,擔心照顧不好云大人,特意把朱巖叫過來了,他正在給云大人擦洗身體,這些血水是白日里孟大夫施針引出的血斑,公子放心,云大人無礙?!?/br> 柳柒糾正道:“我沒擔心他?!?/br> 柳逢閉嘴不語。 柳柒在門外站立片刻后轉身走向浴房,柳逢亦未猶豫,立刻把手里的銅盆交給檐下的小廝,繼而緊步跟上,伺候他洗沐。 夜色漸深,氣候轉涼,柳柒沐浴結束后披著一件墨藍色對襟長衫回到寢室,朱巖正坐在拔步床的腳踏板上一勺接一勺地給云時卿喂藥,他走近幾步,問道:“為何不用荻管?” 朱巖道:“少爺肋骨斷裂,肺腑也受了重傷,若用荻管吸食,則疼痛難忍。” 云時卿氣色仍未恢復,一雙眼珠子不及往日那般有神,素來伶俐的嘴皮子也只能張開一點,全部用來喝藥了。 明明昨晚還能拌嘴,今日就這副模樣了。 柳柒看了他幾眼,而后轉身離去。 云時卿蹙眉,朱巖當即會意,仔細問道:“柳相要去哪里?” 柳柒道:“你留在此處照顧他,我去書房歇息?!?/br> 朱巖道:“這是柳相的房間,小人怎敢夜宿?還請柳相留下,小人馬上就走?!?/br> 這話越聽越奇怪,柳柒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 藥汁很快就已見底,朱巖將床前收拾干凈,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帳中浮蕩著一股子刺鼻的藥味兒,柳柒和云時卿干瞪著眼,誰也沒開口打破這份僵局。 沉吟良久,柳柒認命般脫掉鞋襪上了床,在離云時卿兩尺之外的地方躺下。 “我都這副模樣了,大人還要防著我?!痹茣r卿失笑,“你我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犯不著如此避嫌?!?/br> 柳柒側過身背對著他,沒打算回嘴。 須臾,云時卿又道,“聽說大人方才帶回兩位耍皮影戲的師傅,可是為我解悶兒的?” 柳柒微頓,當即反駁道:“你多心了?!?/br> 云時卿悶悶地笑了一聲,似是在質疑他的話。柳柒深吸兩口氣,回頭瞪著他:“不是連荻管都咬不動了嗎,我見你精力十足,全然不像受重傷之人應有的表現(xiàn)?!?/br> 云時卿道:“下官原本的確疼痛難耐,但自見了大人后頓覺渾身輕松,猶如神藥入體,解我苦痛、除我煩憂?!?/br> 柳柒冷冰冰地道:“沒把你的嘴打爛,當真是沐教主的過失?!?/br> 云時卿淺笑:“嘴爛了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胸口疼卻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人能這般想,定然是心疼我、憐惜我?!?/br> 柳柒氣惱萬分,腹肚里唯一能掏出來的字眼便只?!皾L”了。 既然斗不贏,索性轉過身合眼入眠,不理他便是。 三更天時,萬籟俱寂。 如今胎兒漸長,柳柒夜里會時常醒來如廁,床頭那盞落地燈徹夜不滅,以便他起床。 帳中燈影昏暗,依稀察覺到身側之人睡得極熟,柳柒未做打擾,小心翼翼地繞過他下了床,半晌后再次上床躺下,手腕不經意觸碰到云時卿的身體,頓時將他凍得一哆嗦。 怎會如此冰冷? 柳柒詫異地看過去,卻見那人面色蒼白,連雙唇也失了血色,生氣全無,病懨難當。 他迅速用手探向對方的面頰及額頭,每一處皮膚都冷如冰塊兒,煞是凍手,若非頸側的脈博還在跳動,他幾乎要懷疑此人已經咽氣了。 正這時,柳清忙不迭回憶起孟大夫的叮囑,道他這兩日要受些苦,身體極寒或極熱,寒時增溫,熱時降溫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