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奚輕點扶手，思忖著要不要連接丹櫻的識海，搜刮她的記憶。

    既然敢來見他，必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

    搜刮記憶是高級官員們的常例，她在刑司干了千年，不會料不到這一點。

    思及此，陌奚道，“不必自責(zé)。你，回去吧?！?/br>
    丹櫻暗驚，蛇王居然沒有要求她開放識海？

    難道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說辭？

    “王……”她心中猶疑，面上卻露出了痛苦的癡色，“王，我會找到她的，求您再給丹櫻一次機(jī)會，讓丹櫻留在蛇宮吧！”

    陌奚沒有說話，他抬了手，一股陰冷的煞氣登時將丹櫻打出了殿外，一路滾下了臺階。

    她伏在階下，嘔出一口血來，卻顧不上擦拭，雙眸含怨地凝望著殿里，久久不肯離去。

    “哎呀?！?/br>
    倏爾，有清朗的笑聲傳來。

    丹櫻回眸，余光中掃見一白衣少年朝自己走來。

    少年一頭粉發(fā)編成長長的蝎辮垂在身后，身量纖瘦，雪白的膚色、紅寶石般的眼睛和丹櫻如出一轍。

    他輕快地朝著丹櫻走來，身下不是長尾，而是一雙人類的腿。

    蛇宮之中，只有王能肆意舒尾。

    “我說哪里來的香味，”那雙人類的腳來到丹櫻面前站定，“原來，是我的好jiejie。”

    他蹲在丹櫻面前，遮住了背后的日光。

    那根長長的蝎尾辮垂下，發(fā)尾在地上輕晃。

    少年抬手，撫上丹櫻的面頰，沾染了她嘴角的鮮血。

    “jiejie——”

    拇指驟然向后擦去，將那道鮮血在丹櫻臉上涂抹拉長，輕薄如刃的指甲亦由此劃出一道血痕。

    少年收手，舔舐著拇指上的血液。

    “又去王跟前發(fā)青了么。”他將手指上的鮮血卷入口中，咯咯甜笑，“怎么回事啊，明明是蛇，為什么和母貓一樣月月都會發(fā)青呢?！?/br>
    丹櫻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她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浮塵，厭惡地掃了眼地上的少年。

    少年還蹲在地上，臉被她打偏去了一邊，精致的面頰上留下了血色的掌印。

    等到丹櫻整理完衣裙，他才轉(zhuǎn)過頭來，仰頭笑道，“好過分啊jiejie，顴骨都被你打碎了?！?/br>
    丹櫻捏著折扇，嫌惡地?fù)踝×俗约旱目诒恰?/br>
    她轉(zhuǎn)身踏上了浮舟，臉上的那道纖細(xì)如發(fā)的血痕卻遲遲沒有愈合，反而漸漸向外腐爛蔓延。

    臺階下，少年笑瞇瞇地目送浮舟離去，他伸出粉白的長信，將指甲里最后一絲蛇血舔盡。

    丹櫻順利地回到了丹宅，臉色卻愈發(fā)凝重。

    蛇王反常的反應(yīng)讓她摸不準(zhǔn)他的態(tài)度。

    她料到這八成是試探，他們相處近一千五百年，正如丹櫻了解陌奚一樣，陌奚更了解她。

    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驚疑，等著她自亂陣腳，露出破綻。

    丹櫻絕不會掉以輕心。

    此時最好的處理辦法是三個月內(nèi)不去見茯芍，三個月后，等陌奚徹底打消疑心，她才能沒有顧慮。

    城中并不安全，整個蛇城遍布監(jiān)察組的耳目，但丹櫻也不能把茯芍送出城外。

    一旦自己出城探望茯芍，途中絕逃不掉陌奚的監(jiān)視。

    此時應(yīng)該靜觀其變。

    她能等，茯芍卻等不了。

    地下遍布結(jié)界，固然可以關(guān)住茯芍，但時間一長，茯芍撞擊出口必然會發(fā)出異響，一旦吸引了監(jiān)察組的注意，茯芍的存在就再也瞞不住。

    即便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瞞天過海，茯芍遲早還是會離開，但真到了這一步，丹櫻心中著實不甘。

    她不甘心，要眼睜睜地放棄這樣好的寶貝，將她拱手與人。

    嫉妒如蟲蟻啃噬著她，讓她煩悶、讓她焦躁。

    去了外面一趟，呼吸了其他蛇妖身上的腥臭味，丹櫻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茯芍身邊，用她的氣息洗刷掉自己體內(nèi)體外的濁氣。

    眼角一抽，一陣灼痛傳來。

    丹櫻路過鏡子時往里一瞥，自己半邊臉都潰爛了起來。

    “嘶——”她目色愈發(fā)陰沉，恨恨地?fù)卧阽R前。

    那條瘋狗。

    當(dāng)?shù)言诘厣响疃警焸畷r，茯芍正偷偷摸摸地把玩丹櫻的藏品。

    除了靈玉，丹櫻還有很多珍貴的玉石。茯芍像是掉進(jìn)了米缸的老鼠，徹底樂不思蜀了起來。

    反正她已經(jīng)給雪婆送了信，說明自己要在朋友家暫住幾日。

    jiejie看起來暫時沒有要用到她的地方，那她就好好在這兒玩一陣子。

    丹櫻的藏品很多，擺放得都很隨意，茯芍替她心疼，把所有東西都擦拭了一遍，珍而重之地擺上了架子。

    地下密室沒有晝夜，美玉環(huán)伺之間，茯芍不知不覺忘了時間。

    等她把每一塊玉石裴翠都愛撫過去后，才意識到丹櫻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下來了。

    丹櫻走時告訴她，蛇王召見，她不得不去辦些事，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她是遇到什么麻煩了么……

    茯芍有點擔(dān)心。

    在暗無天日的地下，茯芍不清楚外面過了幾日，或許七八日、或許半個月，總之時間不短了。

    茯芍答應(yīng)了丹櫻，保證在她回來之前都耐心等待著。

    可萬一丹櫻已經(jīng)死了呢？

    以丹櫻的修為，要她親自去辦的事情絕不簡單；

    再說蛇王睚眥必報，已經(jīng)殺了不知多少同族，她可以容忍小蛇的挑釁，蛇王卻未必。丹櫻觸怒過他，他肯定不會給丹櫻派什么好差事。

    茯芍又等了一日，還是不見丹櫻的蹤影。

    她等不及了，試探著叩了叩門。

    無有回應(yīng)，她便開始撞擊。

    剛碰撞了一下，密室的門就開啟了。

    “芍jiejie救我！”

    一聲驚慌失措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下一刻，輕盈的桃花撲入她懷中。

    茯芍一驚，就見丹櫻仰頭，滿臉淚痕地望著她，“他要殺我！”

    “誰？”

    “是陌奚！”那雙雪玉一樣的小手緊緊抓著茯芍，像是抓著唯一的浮木。

    嬌俏的少女哭求道，“他知道我傷了jiejie，現(xiàn)在滿城找我索命?！?/br>
    “那都是誤會。”茯芍拍拍她的后背，安撫道，“你別怕，我會和她解釋?！?/br>
    她心中溫暖，還以為陌奚不會為了她沖撞丹族，沒想到j(luò)iejie竟真的如此顧念她。

    他真好。

    “真的？”丹櫻一喜，接著又蹙眉搖頭，絕望道，“不，不會的。芍jiejie只能護(hù)我一陣子，一旦芍jiejie走了，他還是會對我下手！我和他共事了千年有余，對他再了解不過?！?/br>
    “芍jiejie、芍jiejie……”她啜泣起來，摟著茯芍的脖頸，哭得梨花帶雨，“我好害怕……我死了倒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反正活了兩千年也活夠了…但丹族還有那么多小蛇要倚仗我而生存?！?/br>
    “一旦我倒下，那些心懷不軌的外族就會像蝗蟲一樣，把我們的小蛇吞噬干凈……那些還未出殼的孩子們，都還來不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要成為別人的腹中之餐了……”

    事關(guān)那么多小蛇的生命，尤其還有尚未破殼的蛇崽，茯芍立刻嚴(yán)肅起來。

    “你放心，陌奚jiejie不是不講道理的妖，我一定會攔住她的?！?/br>
    “真的嗎……”丹櫻抬眸，剔透的紅眸被淚水潤澤后，更加通透，也更加惹人憐惜。

    “當(dāng)然?！避蛏直ＷC。

    她能活下來，全靠父親庇佑，如今她長大了，也一定會盡力庇佑其他未破殼的蛇崽。

    丹櫻破涕為笑。

    她投入茯芍懷中，噙著淚，軟聲道，“多謝芍jiejie。我的性命、孩子們的性命，就都仰仗你了。”

    茯芍從來沒有被誰這樣全心全意地依靠過，她胸口漲熱，又見丹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忐忑道，“芍jiejie，其實還有一件事……”

    “嗯？”

    “我……”丹櫻貝齒輕咬下唇，惴惴不安地開口，“我因太想和jiejie在一起了，所以撒了一個小謊。”

    不等茯芍詢問她撒了什么謊，丹櫻就又哭了起來，“芍jiejie，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我把這里的靈玉全都送給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茯芍剛要開口，熟悉的蛇息便自遠(yuǎn)處傳來。

    轟——

    緊閉的門洞受到重創(chuàng)，偌大的地下密室都震顫起來，架子上的玉器瓷器叮當(dāng)作響。

    茯芍大驚，她的美石——丹櫻的美石！不！丹櫻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要送給她的美石！

    “芍jiejie！”與此同時，她懷中的丹櫻面色慘白地顫抖起來，比架子上的骨瓷、琉璃更加脆弱，輕輕一碰就要破碎，驚恐到了極點。

    “芍jiejie，他來了……”

    茯芍將她往身后藏去，在第二道撞擊之下，遍布結(jié)界的石洞赫然坼裂崩塌！

    石塊飛濺，有天光從破口處傾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