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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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都不習(xí)慣人腿,他們和其他飛禽走獸不同,生來沒有雙腳,不習(xí)慣這種割裂感。 其次,對于沒有外耳的蛇來說,緊貼地面的蛇腹才是它們的耳朵。 敏感的蛇腹能夠感知最為細小的震動,變成人腳,意味著它們會被剝奪九成以上的聽覺,這讓蛇很沒有安全感。 盡管茯芍和普通的蛇不同,有一對耳鰭,但耳鰭收集到的震動遠不到蛇腹的千分之一。 茯芍說完,頭上微沉。 她猛地扭頭,覺得有什么異物侵占了她的腦袋,剛一轉(zhuǎn)頭,便聽見了泠泠輕響,微不可察,像是流蘇下的玉石碰撞。 陌奚抬手,兩面水鏡浮空而起,一前一后懸在了茯芍上身。 他自后搭著她的雙肩,俯下身來,盯著前方水鏡里茯芍的身影。 “好看么?” 兩鏡相照,茯芍看見了自己腦后的頭發(fā)。 常年披散的長發(fā)被挽起一半,層疊編繞著,由一支發(fā)釵固定。 那是一支點翠釵,鮮艷的藍綠色撞入茯芍眼中,底部墜著一排水滴狀的孔雀石。 她睜大了眼睛,反手去摸這支發(fā)釵。 茯芍房中玉器琳瑯,可她從未見過點翠。 韶山?jīng)]有翠鳥,即便有,她一個人也做不了這復(fù)雜的工藝。 “喜歡,好鮮艷,好好看!”她唇畔綻出笑容,蛇怎能不喜歡鮮艷呢。 她來回擺頭欣賞鏡子里的自己,那發(fā)釵左右對稱,戴著之后仿佛她也成了一條毒蛇似的,有了一雙警告別人的假眼。 陌奚彎眸,翠綠的眸色和那發(fā)釵上的綠同出一脈。 他拂過發(fā)釵底下墜著的那排孔雀石,撩出一陣玉響,喟嘆似地開口,“芍兒,很美。” 茯芍喜滋滋地盯著水鏡里的釵子,一邊想也不想地回復(fù)道,“jiejie美,jiejie是我見過最美的蛇了?!?/br> 真好看呀。 第十四章 茯芍在太陽底下睡了過去,等她醒來,天已黑透。 她驚了一下,自己錯過了黃昏時的入定。 但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她的壽命很長,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百多萬個黃昏,未來還有兩三百萬個黃昏等著她,不差這一個。 “醒了。”身側(cè)傳來嫵媚的嗓音,茯芍剛要扭頭,就被一只微涼的手觸到了下巴。 那只手輕輕示意她轉(zhuǎn)頭,緊接著,冷酒的味道籠罩了她。 在徹底清醒之前,她觸上了柔軟的唇瓣,一顆荔枝大小的丹珠渡進了她的口里。 是她的蛇丹。 茯芍咕咚一下,把蛇丹吞回了丹田。 她想起來睡前發(fā)生的一切,在陌奚撤開之前,偏頭迎合了他,把他寄存在自己體內(nèi)的墨蛇丹也還了回去。 夜風(fēng)徐徐,他們抵首換回了內(nèi)丹。 沒有人告訴茯芍,這是一個多么親昵的交互,至少絕不會發(fā)生在才認識幾天的蛇類身上。 墨綠的蛇丹從她口中離開,茯芍一下子有些空虛。 陌奚妖丹里的妖氣比她充沛濃郁了太多,她像是剛適應(yīng)了一把絕世法器,享受了它的便利后,又不得不把它還回去。 哪哪都有點舍不得。 可自己的內(nèi)丹剛一歸位,茯芍便察出了不對勁。 丹里的妖氣,漲了一大截! 她錯愕地抬眸看向陌奚,陌奚笑吟吟地回望著她。 “方才日月相交,我閑來無事,便幫你吸收了點靈氣。” 茯芍愣怔著,只是吸收了一個黃昏,就憑空多出十年的修為? 她震驚又狐疑地看著陌奚,她只是不清楚外界的事情,又不是傻子。 在她譴責(zé)的目光下,陌奚低低笑了出聲,他的笑像是某種樂器被撥動了弦絲,琤琤如玉。 “好吧,”他笑著承認了,抬手將茯芍的碎發(fā)別去耳后,“我是動了點小心思。” 他對茯芍說:“芍兒,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我還有事要辦。” 聽出了他的離別之意,茯芍的蛇瞳立刻豎了起來,顧不上妖丹的話題,她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可、你……” 她急得一時不知要說什么,最后只道,“是要去找你的同伴么?!?/br> 她的聲音很輕,潰散在風(fēng)里,話中那股酸澀連她自己都聽不過去。 原來他和她絞纏同眠、交換內(nèi)丹、贈送發(fā)釵,都是在討好她,以便能夠離開這里…… 他從來不喜歡韶山,也不喜歡自己。 為什么偏偏是一條修為那么高的蛇呢,如果陌奚只有一兩千年的修為,她就不必這么為難,可以隨心所欲將他留在身邊。 那溫暖的琥珀瞳里流露出絲絲怨毒,陌奚心尖一跳,唇畔緩緩地浮現(xiàn)了笑意。 他欣賞夠了這份恨,接著才悠悠搖頭,“我早已沒了親族,不會背棄你?!?/br> 這一句話,前后兩段都戳中了茯芍的心坎。 她立即卑鄙地竊喜起來,jiejie也是孤身一蛇,他們是一樣的,他不會離開她了。 “我想帶你一起走,”陌奚說,“所以,只能盡快提高你的修為?!?/br> 茯芍一愣,她還在思考如何才能控制住陌奚,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傻傻地重復(fù):“怎么、怎么提高?” “這樣……”秾麗的雌蛇俯身,再度貼上了她的額,他微微張口,一縷碧色的妖氣渡到了她口里。 茯芍吸了這股妖氣,修為又往上漲了一兩年。 這突飛猛進的感覺并不讓她驚喜,反而有些畏懼。 “這樣對jiejie有害么?”她問。 陌奚微笑著,過了會兒,見她還執(zhí)著地盯著自己,遂輕輕搖頭,“沒有關(guān)系?!?/br> 這回答便是默認了茯芍的擔(dān)心。 此消彼長,修行不易,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憑空白來的便宜。 茯芍得到多少,陌奚就失去多少,如此而已。 “不行!”茯芍馬上拒絕,“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險,jiejie,你要好好修煉,保護自己!” 陌奚嗯了一聲,他似乎總是先肯定茯芍,然后再慢條斯理地接話,“可若能帶你出去,不就有個照應(yīng)了么?” 在茯芍驚訝的目光下,他偏了偏頭,“莫非芍兒出去后,要與我分離?” “不……”這一次茯芍竟沒有一口應(yīng)下,頗為謹慎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先跟著jiejie的。” 她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樣,也未必就一輩子和陌奚待在一起。 蛇的一生太長了,她做不了擔(dān)保。 那雙剔透如寶石般的翠瞳立刻涌現(xiàn)出失落,但很快便平靜下來,“我明白,但芍兒絕不會忘恩負義?!?/br> 這神色和語氣讓茯芍揪心。 她盤算著有朝一日離開他,他卻對她毫無懷疑。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陌奚解釋說:“用二三百年的修為換你,是我占了便宜?!?/br> 他說得很認真,好像真是這么一回事兒似的。 四周的氣息又甜膩了起來,茯芍暈乎乎地想,這話也沒說錯,她有兩千八百年修為呢,jiejie是在用兩百年的修為,換她這三千年。 確實很劃算。 “好吧,”她答應(yīng)了,“那就算是jiejie借我的,出去后我一定還?!?/br> 她想要出韶山,jiejie想要同伴,她們正好相互利用一番。 這一定就是抱團。 見她答應(yīng),那張風(fēng)華絕代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堪比水中皓月,美得晃眼瀲滟。 陌奚的言行笑容都和這張臉不太相符,尤其是他淺淺微笑時,像是一朵火紅妖嬈的月季,卻投出一抹蘭花的剪影。 但jiejie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看的,茯芍便沒有多嘴。 反正她已經(jīng)見過了jiejie的本體,人皮這種東西,個蛇有個蛇的偏好,jiejie自己喜歡就行。 “今天要狩獵么?”在她回想著陌奚的本體模樣時,陌奚已自然而然地扣住了茯芍的手。 茯芍點點頭,他便往前游去,“那么,一起。” 茯芍下意識被他帶著走,幾尺之后,才遲疑道,“jiejie,我會不會很煩???” 陌奚迷茫地回望她,像是不懂她為什么會這么說。 茯芍不好意思地低頭,“我聽說外面的雌蛇都很獨立,不喜歡被黏得太緊?!?/br> “是這樣沒錯。” 茯芍的心頓時收緊了,又聽見那聲音溫柔憂愁地說,“可我現(xiàn)在不想獨自待著,我需要慰藉。” 茯芍眼睛亮了起來。 她立刻快活地貼著jiejie前行,信誓旦旦道,“jiejie放心,出去之前我可以寸步不離你?!彼€記得上一次和jiejie共同狩獵有多順利,以至于后來她單獨狩獵時,都有點寡淡無趣。 陌奚眼中的憂郁頓時散了,他淺淺微笑,扣緊了茯芍的手指,嗯了一聲作為回應(yīng)。 短短一天,那“不粘守則”徹底報廢。 也不知老蛇是何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