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女士博弈的過程遠比喬琳設(shè)想的要更加精巧，層次豐富。喬媽的出價被否決后，轉(zhuǎn)身就往更衣間走，這時女老板卻拉住她，不讓她去換衣服，兩人在這時進行第二輪出價，女老板說：“800，給你砍一半還不行嗎？”

    老媽說：“90?！?/br>
    “750！不能再低了?！?/br>
    “90?！?/br>
    老板一邊揮手一邊吵著“不賣了不賣了，這價格根本賣不了?！彪S后松開手讓喬媽去換衣服，等喬媽拿著換下來的桃粉色長裙走出更衣間，老板卻不接。

    這時開始第三輪出價，女老板繼續(xù)讓步。喬媽仍是咬死90元，一分錢不加。

    女老板這才從喬媽手中搶過長裙，氣呼呼地套在衣架上，長裙本來是掛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掛回去的時候，女老板卻特意用撐衣桿頂著長裙掛到最上面那排，營造出一種衣服徹底離你遠去的氛圍。

    一般在這個時候，顧客就該忍不住了，再怎么都會象征性地提高報價。

    但喬媽不會。

    她聳了聳肩，拉著喬琳就走，直到這時，大家熟知的“你不賣我走了”和“行吧行吧你回來”，才終于登場。

    女老板拉回喬媽，一臉無奈地說：“行吧行吧，90就90吧，我開個張，有個好彩頭。哎呀，這都不掙錢。”

    喬媽說：“90能賣啦？”

    老板說：“賣賣賣，沒見過你這么能砍的?！?/br>
    然而喬琳和老板都沒意識到，這句話還是說早了。

    “行吧。那我再轉(zhuǎn)轉(zhuǎn)?！眴虌屨f。

    老板有些發(fā)懵：“我說行，90就賣了?！?/br>
    喬媽點頭：“嗯，我聽見啦，我說我再轉(zhuǎn)轉(zhuǎn)。”

    被拉走的喬琳看著mama堅定的背影，意識到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老媽似乎完成了某種進化。

    …………

    從那家服裝店出來，喬媽也不逛了，拉著喬琳去了頂樓吃飯。氣定神閑。

    兩人選了一家米線店。在座位上等餐時，喬琳冷不丁地想到：“如果告訴陸?zhàn)埼沂且粋€能把1500的裙子講到90元然后不買的女人，他是不是就不會對自己表白了?！?/br>
    隨后她又想起，自己已經(jīng)不用再費心這事了。

    喬琳哂笑一下，她撕開方便筷子的包裝，在手里揉搓成一團。再度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喬媽在看著自己。滿臉的憂心。

    “怎么了？”

    “你怎么了？”喬媽問，“你……想任毅了？”

    第14章 合理補償

    喬媽問：“你想任毅了？”

    “沒有啊?！眴塘掌擦似沧?，“我沒想他?！?/br>
    喬媽顯然是不信，她拿筷子敲了敲喬琳的頭：“說了多少遍了，你做的是對的。不要胡思亂想?！?/br>
    喬琳苦笑著說自己真的沒想任毅，喬媽問她：“那你在想什么？”她卻答不上來。

    關(guān)于時間循環(huán)的事情，她始終都沒講給喬媽，主要是她很能預(yù)料到，老媽不僅不會相信，還會把她的“臆想”歸咎于過于繁重的工作，繼而說出“你要是當時聽我的考了公務(wù)員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省長”這樣的話來。2

    而關(guān)于陸?zhàn)埖脑掝}，由于缺少時間循環(huán)的前情提要，她也就無從講起。

    她只是想起陸?zhàn)垱_出咖啡廳的樣子，他手舞足蹈地喊著，叫著，否定喬琳的自怨自艾。在那一刻，喬琳真的愿意相信，造成時間循環(huán)的原因，與自己無關(guān)。

    可是……

    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喬琳才忽然開口：“就是忽然想到，如果我真的不值得被喜歡呢？”

    喬媽愣了一下，隨后給出了她的回答——她狠狠地抽了喬琳的肩膀：

    “說什么呢！”

    抽完一下還覺得不解氣，又連著抽了好幾下，一邊抽還一邊惡狠狠地說：“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br>
    喬琳左躲右閃：“你總打我干嘛呀！”

    “你說這話就該打！”

    喬琳揉著被抽疼的肩膀：“我隨便說說還不行啊，一年365天，我花上十分鐘質(zhì)疑自己一下也不行嗎？”

    “不行，一分鐘也不行?！眴虌屧较朐綒猓酒饋碛忠蛩?。好在這時服務(wù)生端著米線過來，喬媽才重新地坐了回去。

    喬琳撇著嘴，一臉委屈地拌著米線，喬媽在一旁絮絮叨叨：“先不說你本來做的就是對的，哪怕是錯的又怎么樣，都已經(jīng)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

    “知道啦知道啦?！眴塘沾驍嗬蠇?，“永遠盯著身后的人是不會幸福的，你都說過多少遍了。”喬琳的筷子在米線里攪了又攪，隔了好久她才說：

    “放心吧，偶爾也要歇歇，但我不會永遠停在原地的。”

    …………

    吃過米線，喬媽帶著喬琳殺回那家服裝店，這時的客人仍舊很少，商場里也就分外安靜，隔著一個拐角，遠遠地就聽到那家店的女老板在抱怨：

    “哎呀你們都不知道，上午來了個大姐，我都服了，我標1500的衣服，她咬死了90，一分錢啊都不給我漲。真的啊，這店是真沒法兒開了，八百年沒一個客人，好不容易來人，來得還是這么個玩意兒，你都想不到……”

    喬琳和喬媽皺著眉走過前方的轉(zhuǎn)角，看到那家店面的同時，也看到站在門口手舞足蹈的女老板：“我最后沒轍了，我說行吧，賣你了賣你了，你猜她怎么的，人家點點頭，說，啊行，那我再看看?！迸习搴莺荻迥_，“我都說賣她了啊！她愣是不買，這都哪兒來的這么大臉啊，砍完價還能不買，怎么著，砍著玩的啊，拿我當禮拜天過嗎……”她說著說著，下意識扭頭，正好就看到走過來的喬媽。

    四目相對，女老板尷尬地咳嗽兩聲，還下意識地縮縮脖子。

    喬媽倒是一臉坦然，帶著喬琳越過女老板，徑直走到店面里，紅著臉的老板低著頭跟進來，很快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回來啦，還是我家這裙子好看是吧？”她見喬媽點頭，就拿過撐衣桿把放在最頂端的裙子挑了下來。

    老板笑瞇瞇地說：“我就說嘛，90塊錢的價格，你上哪里找這么好看質(zhì)量又好的衣服呀？”

    “質(zhì)量是挺好?！眴虌屔焓纸舆^那件桃粉色的長裙，搓了搓衣料，隨后轉(zhuǎn)過頭問老板：

    “65行嗎？”

    …………

    老媽換好新買的桃粉裙子，從店面里出來，模樣像是打贏了一場戰(zhàn)爭，作為“見證者”的喬琳也感到熱血沸騰，雖然整個過程她一句話都沒說上，但也與有榮焉。

    兩人沉浸在勝利的余韻中，又心不在焉地逛了一會兒，正在生理期的喬琳感覺累了，她們才決定回家，離開前喬琳去了一趟洗手間，不過是五六分鐘的時間，等在外面的老媽就和商場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成為了朋友。喬琳從洗手間出來時，正看到mama和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顯擺自己的新裙子。

    “是吧？我也覺得好看，我姑娘給我推薦的，要不怎么說還是人家年輕人眼光好，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穿粉色。你看，是不是顯得我臉色都很亮堂?！?/br>
    喬琳媽像個孩子一樣，在阿姨的面前喜滋滋地轉(zhuǎn)了一圈，喬琳不忍心打斷，就在門口多站了一會兒，遠遠地望著她們。

    等到兩人聊完天，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離開后，喬琳才走過去挽住mama的手。

    坐公交回家的時候，mama靠在喬琳的肩膀睡著，毫無形象地打起了呼嚕，電動公交的壞處在這時顯現(xiàn)出來，沒了發(fā)動機的轟鳴，喬媽的轟鳴就顯得……異常的轟鳴。

    前幾排的乘客數(shù)次回頭，滿臉詫異，搞得喬琳又無奈又想笑。她想告訴其他的乘客，老媽剛剛打贏了一場艱困的戰(zhàn)爭，所以才有些累，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她索性什么都不說，就對每一個回頭的人溫柔地笑著。

    睡夢中的喬媽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她的拇指一直輕輕摩擦著長裙的布料，似乎是在夢中向別人炫耀：“我姑娘給我挑的粉色。”

    除了不想在同一天老去，如今的喬琳又多了一個離開循環(huán)的理由——等到7月5日過去，她要去給mama買回這條桃粉色的裙子。

    …………

    下一個7月5日，喬琳結(jié)束了短暫的“雙休”，她沒急著結(jié)束循環(huán)，而是回到公司。因為如果她不加班，陸?zhàn)埦蜁谕砩?點半向她發(fā)短信告白，而今天，喬琳需要堅持到晚間9點15分，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為確定這一次循環(huán)不會結(jié)束，所以沈大海踢掉電源線，蔣婷婷上傳錯章節(jié)，孫易鑫摸魚打游戲被抓，這些事情喬琳全都沒管，她靠在椅背上刷了一整天的手機，下班后則是獨自留在公司加班。

    天色逐漸變暗，喬琳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樓下的出租車一臺一臺的，排起長長的隊列，也看著在廣場前來回踱步的陸?zhàn)埥K于累了，坐到廣場的花壇上休息，和身邊賣氣球的大叔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定好的鬧鐘在9點15分響起。

    喬琳摸出手機，打開提前收藏好的直播網(wǎng)址。

    手機傳出這樣的聲音：

    “綜藝福彩，陽光開獎，觀眾朋友晚上好，這里是中國福利彩票開獎現(xiàn)場，我是主持人子涵……”

    第15章 千萬大獎

    早上六點半，鬧鐘響起的同時老媽推門進屋，半睡半醒的喬琳搶在老媽前面說：“琳琳，停水了停水了！你還得上班呢，怎么洗臉呀？”

    衛(wèi)生間里沒關(guān)的水龍頭“嘩嘩嘩”地淌起水，老媽“哎呀”一聲沖回衛(wèi)生間。喬琳從床上爬起。

    這將是最后一個7月5日。

    喬琳吃掉驢rou餛飩，在7點16分至7點17分之間下樓，繞開那輛注定在半途停車的公交車。到了公司后，她阻止沈大海踢掉電源線，幫助傳錯章節(jié)的蔣婷婷聯(lián)系審核。

    然后冷眼旁觀周主任對小孫的謾罵。

    按照之前的流言，明天下午的季度例會，李總將宣布喬琳的晉升消息。公司內(nèi)的流言大多做不得數(shù)，唯獨喬琳升職這事，大家都沒有任何懷疑。

    畢竟漫畫事業(yè)部只有兩個編輯組，言情組的主任周佩璇還在休產(chǎn)假，幻想組主任的位置干脆已經(jīng)空缺了大半年。即使相比于公司的動畫部門，只能勉強做到收支平衡的漫畫事業(yè)部一直處于爹不疼媽不愛的狀態(tài)，但兩個編輯部長期湊不出一個領(lǐng)導(dǎo)，實在是說不過去。

    喬琳剛剛作為主要負責人，出色地完成了十周年的聯(lián)動企劃，之后的內(nèi)部晉升面試，雖然主管人事的總監(jiān)陸楓（陸?zhàn)埶悖┰诿嬖嚂r問了不少尖銳的問題，但事后李總偷偷告訴喬琳，總監(jiān)陸楓對她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

    甚至連喬琳她媽都說，年初她找人給喬琳算了一卦，說她今年的運勢是“節(jié)節(jié)高升”。

    雖然喬媽的原話是：“你劉姨說，按你今年的運勢，能當省長。”那時的喬媽補充，“你說你當時考個公務(wù)員多好?！?/br>
    天時地利人和。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喬琳的升職都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br>
    不過現(xiàn)在喬琳對升職的事情反而沒那么在意了，因為就在今天，在這最后的7月5日，午休期間喬琳去樓下彩票站買了一注雙色球彩票。

    紅色球：2，3，7，16，30，31。藍色球：6。

    根據(jù)中獎人數(shù)的不同，這張彩票的價值是：500至1000萬。

    喬琳從來都沒有一夜暴富的夢想，她只是認為自己多上了將近一個月的班，卻無法多拿一個月的工資，她理應(yīng)得到一些補償。

    顯然，她沒有辦法讓公司的領(lǐng)導(dǎo)給她的“時間循環(huán)”補足加班費，也就只好小小地利用一下時間循環(huán)帶來的優(yōu)勢，買張彩票充當本月的工資。

    那么，喬琳本月的工資將是——500到1000萬。

    “這個月掙得的確是稍微多了一些。”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了。

    這張承載著夢想，并且是一定可以兌現(xiàn)的夢想的彩票給與喬琳極大的力量，使她克制住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不適，把那份寫了十幾二十幾次的ppt再度完成。

    好在，這是最后一次了。

    在下班時間到來前，辦公室的同事就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喬琳盯著墻上的那塊舊表，在空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干巴巴地坐著，一直等到循環(huán)開始那天她遇到陸?zhàn)埖臅r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