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整治人的手段就更多了，對付亂嚼舌之人，便是拔舌。

    形銷骨立的男子神色淡漠，便是下了處置折磨人的命令，亦毫無憐憫之心。

    殺人者死，然后人莫敢殺；傷人者刑，然后人莫敢傷。

    即是做了事，就該知曉后果。

    沈言腳步微頓。至于圣上……

    帝王心術(shù)，分而制衡。

    便如他今日要尋了錯處，方才處置了別有用心的奴役，來日，圣上亦要羅織罪狀，處置他。

    細(xì)長的雙眼目視前方，風(fēng)吹草動，樹影婆娑，夾雜著輕響。

    殺人者，人恒殺之。

    若如畫冊所呈，強(qiáng)行占了季山河的身子后，留給他的時(shí)間便也不多了。本應(yīng)還有一翻波折，他如此截胡，做出了改變，往后發(fā)展是否仍如畫冊那般，猶未可知。

    季山河。

    偏淺的瞳仁微動，如今也應(yīng)當(dāng)離……

    迎面而來一個灰撲撲的粗使丫鬟，頗為健碩的身軀硬是塞進(jìn)了不合身的粗衣麻布里，潦草團(tuán)了兩個發(fā)髻，低垂著頭，蜷縮著肩膀，踮著腳踏上回廊，一臉畏畏縮縮。

    沈言：……

    余光看到道袍一角，一貫待在廚房埋頭做粗役，鮮少見過外人的粗使丫鬟阿菟嚇了一跳，雙膝跪地，誠惶誠恐，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督，督主?！?/br>
    “撕拉?！本o繃的腰縫，因跪地的動作，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音。

    “……嗯?！蹦_步微頓，男子神色古怪。

    頭頂傳來主家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承。

    緊張閉眼，等待著責(zé)罰。傳聞中陰晴不定的督公卻并沒有處置她的意思，甚至沒問她為何出現(xiàn)在此，怎的不去中庭觀刑，腳步一頓，便就徑直走過。

    一顆心大起大落。哆嗦著腿就要起來，繼續(xù)向前。

    “你……”快要走到盡頭，男子還是停了下來。

    沈言轉(zhuǎn)身，喊住了懵懂無知的粗使丫鬟。

    “站住。”

    “是，督主?！甭牭铰曇簦⑤嗣D(zhuǎn)過身去，大聲應(yīng)是，中氣十足。

    一雙大眼不安地瞧著眼前人。

    被那么一雙怯生生的眼睛盯著。沈言罕見沉默?！澳愀易??！?/br>
    兩人左拐右拐，越過連廊，走過小橋庭院，綠植花卉越來越稀疏，矮房也越發(fā)簡陋，最后，便到了后廚。沈言站在門前，也沒拿鑰匙，三兩下便把銅鎖給弄開了。

    無視身邊人好奇驚詫的目光，沈言推門進(jìn)去。摸了摸灶頭，爐膛里猶帶余溫，想來也是備著早食，匆匆被喚走了。

    掏出一截襻膊，把袖子束起來。

    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搞的有點(diǎn)懵，阿菟睜大了雙眼。

    卻見仙風(fēng)道骨的男子熟門熟路地翻出了豚rou，豇豆，取了兩團(tuán)搟面，辯了辨案上的調(diào)料。后知后覺督主要下廚，怎么會？不都說什么君子遠(yuǎn)庖廚，督主怎的就……

    腦子一片混亂。

    “督，督主，您想吃什么，讓奴來，來做吧?！?/br>
    男子卻是沒有理會。

    富有節(jié)奏的輕響。

    洗刷切配，有條不絮，刀光一閃，粒粒分明。直把阿菟看的一愣一愣的。

    “燒火?！?/br>
    卻聽耳邊冷淡的聲音。抬眼，只見清俊病態(tài)的側(cè)顏，細(xì)長的雙眼微垂，睫毛濃密纖長。阿菟不自覺紅了臉，督主長得真好看。竟還會下廚，好厲害。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握刀的手一緊，沈言心里微妙。季山河這廝，還當(dāng)真能屈能伸。

    一個燒火，一個下廚，竟還有幾分默契。

    搟面上鍋蒸，豚rou下鍋炒香，兩爐同時(shí)燒著。

    濃烈的香氣彌漫，腹中空空的阿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撥了撥爐膛里的柴火，偷偷打量著鍋前翻炒著rou丁的督主，油煙縈繞，仿若模糊了周身陰冷的氣息，恍惚間，和記憶里的身影重合。

    “……娘親?！蹦剜雎暋１挥蜑R的聲音遮掩，廖若無痕。

    猶自恍然。一只大碗杵在她面前，里頭盛著熱氣騰騰的面食，醬汁均勻，帶著油亮光澤。香氣撲鼻，勾起了肚子里的饞蟲。

    給我的？

    遲鈍的大腦反應(yīng)過來。密密麻麻的情緒就像一張大網(wǎng)，攏住了心臟。暈頭轉(zhuǎn)向。

    阿菟愣愣抬眼，接過。

    舉的累了，猶自不耐，對上某人呆傻的神情，沈言神色越發(fā)冷淡，“吃?！?/br>
    心里觸動，眉眼一松，呆頭呆腦的小丫鬟悶聲應(yīng)和，“是，謝督主賞?！倍自陂T檻，雙手捧著碗，生澀地抓著木筷，扒拉起來。

    霧氣升騰，眼眶發(fā)熱。

    熱騰騰的面食滑進(jìn)喉舌，暖洋洋的，仿佛熨貼到心里，有家的味道。阿菟恍惚，仿若又出現(xiàn)對方垂眸下廚的身影，道不明的思緒翻涌。

    貌若嫡仙的美人沾了人間煙火，便像是個有血有rou的人了，不敢多想，阿菟匆匆低頭，悶悶吃著。懵懂天真地想著，督主，也沒有傳言中那般可怕。

    倚在灶臺邊上，沈言雙手環(huán)胸，垂眼看著。

    身高粗壯的女子大口吃著，沒有怎么咀嚼，便囫圇吞了下去，吃的急了，鼻尖綴著晶瑩的汗水。

    就這樣，能吃出個什么味。真是暴殄天物。

    也省得再留著，沈言回頭，給自己盛了一碗。

    被水霧燜透，甫一開鍋，醬香撲鼻而來。

    腹中空空，卻也感覺不到餓，頓時(shí)覺得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