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執(zhí)。”小鬼王看著祂的眼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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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問神佛（二）

    三清天的人都說憫華不像個神仙。

    祂脾氣不大好，性格也壞，乖戾難測。這樣的性格讓祂顯得不大端莊，諸神偶爾匯聚在一起悄悄說小話，說憫華那惡劣的壞性子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帶出來的。

    憫華自出生起就獨自住在凌霄的宮殿里，身邊陪伴著幾個人小鬼大的小童子，個個還沒祂腿長，辦事卻十分利索。

    現(xiàn)在的凌霄宮殿比起以前熱鬧了一些，因為除了憫華和幾個童子外，還多了個從大荒來的少年。

    那少年也像憫華一樣不討人喜歡，或者說憫華只是受人敬畏，而從大荒而來的鬼王是遭人厭惡。

    大荒不被三清天喜歡，游執(zhí)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那時他被憫華帶上三清天，走在天京祥云飄渺的廣闊街道上，憫華牽著他的手，他們的身后跟著步伐統(tǒng)一的天兵。

    游執(zhí)沒見過大荒以外的地方，大荒也總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直到那一束星光照進來時，他才知道自己長什么模樣。

    憫華帶著他過了天門，頭也不回地朝身后的天兵說：“回吧，我?guī)??！?/br>
    那先前在禺谷旁與老者對峙的首領有些為難，叫了一聲憫華真君，憫華不耐煩地說：“我會帶他去見君父?！碧毂鴤冞@才作罷。

    那時游執(zhí)偷偷去看身旁的憫華，見祂望向長街的遠方，漆黑的雙目中閃起兩道金光，逐漸映出可怖的重瞳，他覺得有些害怕，被憫華握住的那只手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

    憫華垂下眼睛看他，四個瞳孔中倒映著他畏懼的臉，他聽見憫華說：“你怕什么？”

    游執(zhí)也不知道。他搖搖頭，有些緊張，沒被牽住的那只手放在背后，攥緊了自己略顯老舊的衣擺。

    憫華牽著他的手舉到面前，拇指在他臟污的手背上抹了抹，一塊干透了的黑血被抹掉，祂又說：“待會兒見了君父，才該要怕?！?/br>
    祂說完，松了手，拂塵一甩，長長的白毛須掃在游執(zhí)的額頭上，又柔又癢，游執(zhí)伸手想抓，但憫華已經(jīng)往前走了：“跟上?！?/br>
    他只好快步追上前去。

    很快游執(zhí)就知道“見了君父才該要怕”是什么意思了，他跪在天京最高的那棟樓里，四面八方站滿了穿著各異的神，祂們離得近也不近，立于層云上，無數(shù)雙眼睛都落在他的身上。

    憫華靜靜地站在一旁，灰色的衣擺隨著云間的風飄動，在游執(zhí)的視線里占據(jù)了小小的一個角。

    “憫華，”被稱作君父的主神開口了，祂的身軀異常巨大，如山般魁梧，冕旒冠下的眼睛垂著，帶著憐憫與威嚴，看著獨在殿中的他們，“你不該帶他來。”

    灰色的衣角動了動，游執(zhí)聽見憫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君父說要鬼王，我已帶來了?！?/br>
    “不是這個?！彼麄冎車纳裣衫飩鱽硪坏缆曇簦皯懭A，你知道我們要的是誰?！?/br>
    四面八方傳來諸神不悅的斥責，憫華在一瞬間就變成了眾矢之的，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朝祂飛來。祂面無表情地看著主神，說：“君父只說鬼王。”

    那道聲音再次說：“你知道我們說的是哪個鬼王。”

    憫華斜過眼睛看祂，目光冷漠，問：“我?guī)麃?，你又待如何？?/br>
    憫華聽不懂君父的未盡之言嗎？祂當然聽得懂，可祂還是將游執(zhí)帶來了。

    話音未落，周圍的斥責聲頓時大了起來，夾雜著噴涌的怒火，大殿像是被點燃了，諸神憤怒地指責祂自作主張，游執(zhí)聽見有神說：“你以為你對大荒如此，它們就會感恩嗎？”

    天京里靜悄悄的，唯有這里熱鬧，神仙們的申斥與同責響遏云霄，君父沉默地坐著，與站在下首的憫華對視。

    “你難道不知，大荒中皆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孽障！”

    “你當日母為何封住禺谷？你不知是誰想要吞吃金烏的尸身嗎？”

    “九泉之底生無邊煞氣、萬般邪魔，來日叛亂無人可控，你當如何？”

    突然，大殿里響起一道小小的聲音。

    游執(zhí)抬起頭，對主神說：“我會感恩?！?/br>
    憫華有些意外地回過頭看他，見他直起伏下的身體，堅定地說：“憫華真君是大荒的恩人，吾以鬼王之名起誓，天地萬物為證，哪怕天地傾倒、不周山崩塌、時間走到盡頭，大荒鬼族也絕對不會違背誓言，做出恩將仇報之事?！?/br>
    大殿內(nèi)突然安靜了。

    蕭蕭的風吹動祥云，諸神都沉默下來，祂們望著殿內(nèi)的那個小小身影，目光帶著質(zhì)疑、嘲弄、不屑，最后，是主神結(jié)束了這場沉默。

    “知道了?！钡k沒有看游執(zhí)，威嚴的目光落在憫華身上，內(nèi)容有些復雜，“那便看你如何做了。”

    周圍諸神一片嘩然，爭相叫著君父，叫著不可，叫著不能如此，憫華沉默地站在原地，游執(zhí)覺得祂看向主神的目光也同樣復雜。

    祂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似乎又無話可說，最終，憫華垂下眼睛，轉(zhuǎn)身離去了。

    游執(zhí)追著祂出去，聽見身后諸神不解又惱怒的詰問，第一次知道主神和憫華之間的矛盾。

    他那時尚且年幼，只隱約覺得憫華不喜歡其他神仙，但對主神是很尊敬的，只是那份尊敬中帶著叛逆和不滿，就像已經(jīng)長大的孩子，對父親的決策提出反對，卻始終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