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身，吾之子。”

    --------------------

    感謝閱讀

    第63章 陰陽游（七）

    天穹昏暗，海浪翻涌。

    黑衣女子拾級而上，緩慢前往山頂。

    這是一座佇立于狂海之上的高山，通體漆黑，山石嶙峋，如刀刃般鋒利，映射著層云中微弱的星光，鋒銳而森寒。

    女子發(fā)盤高髻，沒有珠飾裝點，唯耳上戴一對鏤空精致的亭臺金耳環(huán)，她身穿暗黑長裙，裙上繡有上古巨獸暗紋，栩栩如生，在偶爾閃爍的電光下隨風而動。

    她走過連通山岸的長橋，到得山腳后，沿石階上山，許久才到山頂。

    “找到了?！彼f。

    一道驚雷劈落，照亮了光禿枯朽的山頂，朽木的枝椏交錯，如將人囿困于此的牢籠。一個身影，盤腿靜坐在這牢籠中。

    他長發(fā)鋪地，遮住了勁瘦高挑的身形，女子望著他，他們之間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又一道驚雷劈下，女子再次說：“鬼王，找到了。”

    坐在山頂?shù)墓硗踅K于有了反應，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露出長發(fā)下半張清肅的面容，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女子沒有回答，只輕聲說：“很快?！?/br>
    “閻君?！惫硗醢胃吡寺曇?，又一道驚雷應聲而落，照亮了他清瘦的側(cè)臉，“我問你他現(xiàn)在在哪里？”

    被稱作閻君的女子沉默下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面前這個青年、這個男人的煩躁，山下的大海波濤洶涌，大浪接連打來，仿佛連高山都能震顫。

    群浪在山下呼嘯，如席卷團云的狂風，黑山上的枯枝細細地發(fā)著抖，閻君只看著他，說：“你不能去找他?！?/br>
    鬼王站起來，背對著她攏起自己垂地的長發(fā)，天地間的陰氣在他的右手中匯聚成一把鋒利的短刀。

    閻君不動神色地后退了一步，卻見他側(cè)著頭，橫刀一斬，割斷了那頭拖地的長發(fā)。

    落地的斷發(fā)化作黑煙，隨狂風消散，鬼王攏了攏自己半長不短的頭發(fā)，以五指梳順，盤于頭頂，然后珍視地從胸前拿出一支倒映著群星光芒的發(fā)簪，珍重地插進頭頂?shù)谋P發(fā)里。

    “不會對你出手，”鬼王說，“犯不著?！?/br>
    閻君不置可否，又說：“還有一件事?！?/br>
    不等鬼王開口，閻君繼續(xù)道：“三十六獄下的那只鬼，想見你?！?/br>
    “不見?！惫硗踅晃赵谝黄鸬碾p手互相搓了搓，他低頭看著手上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無所謂地說，“沒話跟他說?！?/br>
    “我會告知他?！遍惥?，“至于你……”

    鬼王發(fā)出一道鼻音，那意思是在說：怎么？

    “我已派黑無常往南海尋找鬼母，憫華于她有恩，想來她不會拒絕。”閻君轉(zhuǎn)身下山，頭也不回地說，“陽間張席玉那邊，我會聯(lián)系，你，不要再去找憫華了?！?/br>
    “你當知道，在他的魂魄真正穩(wěn)定前，無論是誰，都只會害了他。”

    “不久前，六十歲星問我，”鬼王說，“他什么時候會出生?！?/br>
    “尚且未知，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遍惥绱嘶卮稹?/br>
    “那他下一世，叫什么名字？”

    “鬼王，”閻君冷冷道，“你越界了?！?/br>
    語畢，閻君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山頂，唯有風中殘留著那冰冷而漠然的警告。

    她下了山，循著橋回到岸上，又獨自一人前往北方的羅酆山。

    三十六獄專司十方惡鬼，在北方鬼帝治下，直屬酆都大帝，閻君到得山底，由獄卒帶路，前后往地下而去。

    那獄卒名喚銀勾呂夷，乃是男女同體、兩面一身的怪物，女體喚銀勾，男體喚呂夷。

    呂夷手托兩枚鬼火，所過之處，鬼火飛入熄滅的鬼燈籠中，將燈油重新點燃。

    先前鬼王與閻君所會之處喚沃焦山，傳說，沃焦山為金烏殞命之處，是故以沃焦山為中心，四方皆黑暗，金烏的尸體吞噬一切光亮，將整個大荒都包裹在一片令人惶惶不可終日的暗無天日中。

    如此，三十六獄中常年無光，叫關(guān)于此處的惡鬼重回當年的噩夢，于精神上算是一種折磨。

    鬼燈籠照亮了第一層，閻君看向那些蜷縮在角落里的幽魂，又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眼睛。

    呂夷面朝前方，后腦勺處非是長發(fā)，而是銀勾的臉，她看著閻君，笑問：“閻君有事，讓范無救和謝必安知會一聲就是，何必親自前來？”

    閻君言簡意賅：“鬼王。”

    銀勾先是一愣，旋即咯咯笑道：“是外面那位？還是里面這位呀？”

    “皆有之?！遍惥缡钦f道。

    她在銀勾呂夷的帶路下，沿著走廊到得三十六獄第一層的盡頭，盡頭處安放著一座酆都大帝像，神像左右燒有高香，面前則是一個隱約飄蕩著陰氣的法陣。

    陰間諸多道法皆以鬼族之力所控，是以處處陰氣森森，閻君雖身在地府，但到底身為神族，力量多少會受到壓制，若想要下到三十六獄之底，還是需要銀勾呂夷的幫助。

    “有我們在，”銀勾嘻嘻笑著說，“不會有問題的?！?/br>
    銀勾呂夷共用一對手臂，唯有腕間長著兩雙手，從閻君的角度看去，面朝她的銀勾正將雙臂以一個扭曲而怪異的姿勢伸向背后，而雙臂的盡頭，是捧著鬼火的、呂夷的手。

    她收起目光不再去看，卻聽見銀勾說：“嚇人，是不是？”